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湖底的光芒　|　上頁　下頁
一八

　　加鬚子不得不搖搖頭表示否定。然而如他自己所說，弓島邦雄在業界的名聲素來不佳。他毫無顧慮地破壞業界協議，為了爭取市場，據稱不擇手段，加上年輕，往往一意孤行。

　　「我自己也知道自己名聲不好。但是我看不慣目前相機業界樣樣都用協議束縛彼此的作風。我並不想背地裡說旁人的壞話，但是這種協議完全是老牌的大公司為牽制新興公司所訂立的。所謂在商言商，生意本來就應站在自由競爭的立場，大家才會有發展。有時，我也會不理社長的指示，斷然去做一些事，往往因此而受責備。但是，社長大致上很贊成我的作法。」

　　「您的話一點也沒錯。」

　　森崎立刻幫腔助勢。

　　「總經理的作風就像德川家康，不但富有創意，而且穩紮穩打地推動戰略，這點我實在很敬佩。關於您剛才的論點，我也有同感。」

　　「我看不太對。」

　　山中持反對意見。

　　「不對？怎麼個不對法？」

　　森崎愀然變色。

　　「您說總經理的作風像德川家康？我覺得應該是秀吉（譯注：豐臣秀吉）。這種幾近天才的創意乃是秀吉的翻版。而且，總經理背後有社長那種沉著的家康型的人坐鎮，方才能夠充分發揮他的才幹。」

　　「原來您是指家康和秀吉。您這麼說也不無道理。」

　　森崎深深俯首。

　　弓島邦雄笑著打斷他們兩人的話。

　　「將秀吉或家康這類武將跟企業家放在一起，似乎是過去流行的比擬方法。不過，我個人覺得這種比擬基本上就是錯誤的。」

　　「總經理，為什麼？」

　　山中一本正經地詢疑。

　　「我想您也知道，家康和秀吉都是戰國時代亂世的人物。在那種時代裡，侵略敵人的國土可以採取各種手段。但是，現代的商業界怎麼可能容許這種行為呢。商界也有商界的秩序，況且，商業道德是必須遵守的。如果有人膽敢違背這些，必定會受到抵觸與排斥。另外，商業法律的設定就是為了防止強盜式的行為。因此，我說把戰國時代的亡命之徒拿來與當今的企業家相比是行不通的。」

　　「原來如此。」

　　「可不是嗎？現在我才稍稍破壞一些協議，馬上就廣受業界斥責。如果模仿秀吉或家康的作法，恐怕更不得了呢。」

　　「這麼說，總經理到底崇拜什麼人物呢？」

　　「沒有。」

　　「唔？」

　　「沒有。首先，我不喜歡把作生意比做戰爭。這不是戰爭，是根據商業主義而進行的交易。我們不可能強奪別人的東西，這是絲毫不帶武力的鬥智。況且，我們的對象不僅業者，還包括最主要的消費大眾。大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論你的廣告多誇大其辭，品牌多悠久，如果東西不好，他們清楚得很。我們根本無法欺瞞大眾的眼睛……秀吉也好，家康也好，他們沒有群眾，只是彼此攻戰。我想，把沒有群眾牽制，只有對手的戰國時代拿來和現代消費大眾監視業者的商業界比擬是說不通的。」

　　「總經理觀察入微。您這麼重視消費大眾，實在令人欽佩。」

　　山中重夫才稱讚一番，森崎信雄馬上附和。

　　「通常我們只看到生意上的勁敵，所以使氣量愈變愈小。總經理不愧是大人物，身負高原光學成長的重任，而擁有今天這種令人刮目相看的成就。我們真是有福，得以垂聽教訓。」

　　「那裡。不知不覺說了一大堆話，真是慚愧之至。現在，我們言歸正傳吧。」

　　總經理換了另一副表情，面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加鬚子。

　　「遠澤女士，托您的福，敝公司的營業終於慢慢上軌道。現在國外也有訂單，而來索取目錄說明的人也非常多。有一點是公司的秘密，我們最近打算推出一種新型相機，不過關於樣式恕不能奉告。總之，這種新產品準備大量生產。」

　　森崎與山中雙手擱在膝上，恭恭敬敬地聆聽。

　　「問題在於零件不能配合生產量，尤其是鏡頭。目前由兩家衛星公司承包制作，數量仍供不應求。不過，如果要交給同時間承包多家廠商鏡頭的研磨工廠我又不放心。第一，我不希望這種商業機密外泄……當然，我相信鏡頭研磨工廠的商業道德與信用。不過，這門行業競爭激烈，聽說有的公司收買作業員，乘機竊取設計圖；有的公司乾脆偷出整部相機的所有零件，再加以分析。這是日本人的積習，如果別家的東西銷路看好，馬上會跟著抄襲模仿。沒有創造力，模仿力卻很強……因為這些原因，所以我想邀請中部光學與敝公司合作訂約。您覺得怎麼樣？」

　　弓島的態度極其謙卑。

　　「啊……」

　　加鬚子完全想不到弓島會以這般語氣和她交涉。

　　像高原光學這種大廠商——如果目前已是名副其實的大廠商，在決定衛星公司時，其接洽過程相當繁瑣。事先，他們會調查這家工廠的實際營運情形，並作技術試驗等；稍後，再提出嚴苛的條件。而這些過程分別由大公司各部門首腦進行考核。換言之，當大廠商提出合作要求時，他是以施惠者姿態與衛星業者交涉。至於幾近挑毛病的驗貨，以及延誤交貨日期的處罰等規定，洽談時都細列研究。

　　依照一般手續，檢核貨物質量後，還得經過一段時間與雜碎瑣事的討論，大公司這方的營業經理或什麼經理主管的人物，方才以負責人的身分露面。像這種首次提出建議便由總經理出面，並主動邀約訂契約的事情，過去從未有過，立場完全相反。現在，似乎是高原光學向中部光學提出要求。

　　況且，正如對方所言，弓島在業界樹立許多怨懟，是個叱吒風雲的厲害角色。因此，聽見他如此懇求，加鬚子簡直難以置信。

　　「呃，難道您不願意？」

　　弓島總經理溫文有禮地欠欠身，望著垂著頭的加鬚子的臉。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