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復仇女 | 上頁 下頁
四十六


  桐子沒有吭聲。她隨大塚走去的步伐絲毫不亂。路上幾乎沒有行人,路兩邊的店都關了門,偶而有輛出租車駛過。

  「徑子在供述中說,打火機上有葡萄和松鼠的圖案,只要有這只打火機我就有把握逮住真正的兇犯。而且,根據我的調查,也許這兇犯就是殺死老太使令兄陷入囹固的兇手。不,我有證據。」

  「這是真的?」桐子第一回停下腳步問。

  「這種事我哪能信口亂說。我翻閱了案卷得到這條線索。你不知道,我後來借來老嫗被殺一案的案卷細細地研究過,這才明白令兄是無罪的,兇手是另一個人。這跟殺害杉浦健次的情況很相似。」

  突然,在律師身邊爆發出一陣笑聲。

  「你今天說出這話來,太晚了。我哥哥已經死了。」桐子激動地說,「那時候,你為什麼不肯為他辯護?事後就算抓到真正的兇手,又何濟於事?人死難以複生啊。眼下,兇手是誰都無關緊要了。我為了洗刷哥哥的冤情,在他活著的時候,想搭救他,拿出僅有的一點積蓄,從九州老遠趕到東京來,象我這樣的窮人咬咬牙在東京住上兩天,就為了來求先生幫助。沒想到第二天,先生竟然去玩高爾夫球了,還以付不出辯護費為理由拒絕我的請求。沒錢的人就不能得到公正的裁判,現在的司法制度太不合理了。我至今還恨您,也不想聽我哥哥案子裡有真正的兇手這種話了。」桐子又說,「我沒有拿過什麼打火機。您想救徑子,先生不是完全可以出庭去辯護嗎?」

  大塚欽三在事務所裡也沒法安下心來辦公。年輕律師雖說還照舊上班工作,然而,辦公室裡卻有種難以感覺到的冷寂。最明顯的是年輕的律師們對工作已經不那麼專心致志、兢兢業業了。打從案子見報以來,取消原先委託的人增多了,這可是大塚律師從未經歷過的難堪局面。以往都是大塚律師事務所方面婉言謝絕,對方卻頻頻懇求。眼下的情況倒了個個兒。不消說,已經無人上門來委託辦案了。大塚想這樣也好,樂得圖個清靜。眼下大塚欽三最要緊的是得到桐子真實的證詞,還要從她手裡取得重要的物證——打火機。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途徑可救徑子。儘管他有長年積累的經驗,又通曉法律,但說到底,還不如一個姑娘的證詞和一件物證來得重要。

  然而,律師已經沒什麼事可幹了。所有的案情報告讀得滾瓜爛熟,一切辯護方法都考慮周全了,在這個案子中他該做的全做了,整日價坐在冷落的辦公室裡呆呆地發怔。窗子射進的陽光照在他低垂的肩上,律師蜷縮在椅子裡,簡直象那些無所事事的懶漢在懶洋洋地曬太陽。他走在路上或是乘在車裡都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樣子。回到家裡,大塚的心情更沉重,也得不到一絲慰藉。妻子回了娘家,跟徑子的關係被報紙捅了出來,他妻子聲稱絕不可能破鏡重圓,悔恨自己多年來受了欺騙。不過大塚想,那樣也好。妻子走了,可以重新考慮跟徑子結婚。但是眼前這種局面,談什麼都為時過早,先得把徑子救出來。他至今仍堅信徑子是無罪的,這事確鑿無疑。但是在法庭上,信任、信念本身全起不了作用,僅僅靠主觀判斷毫無用處。

  大塚在家裡還是什麼也不幹。事務所和家裡都放著有關徑子案件的資料文件,皮包裡還塞了一部分。可是,己經不必再看了。對這案件的記錄如此仔細地一字一句去推敲研究,可以說是從來沒有過的。

  他一動不動怔怔地坐著,不時輕輕地晃動著腦袋。他明白這是在消耗精力。眼下他好比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定不下心來。好容易熬到深夜,出了門去麗雲酒吧。推開窄小的門,走進燈光慘淡的店裡,大致是離關門前一個小時的時候,坐在櫃檯一角,要了杯兌蘇打水的威士忌。

  「歡迎光臨!」

  酒保、老闆娘和女招待都喜歡這位出手大方的客人,既文雅又安靜地喝酒的老紳士。大塚一來,老闆娘和女招待就把桐子喚來陪他。她們知道這位體面又寡言的紳士是沖著桐子才來這兒的。

  「歡迎,歡迎。」桐子身子緊挨著大塚坐下。

  「也給我要點兒什麼,好嗎?」

  大塚點點頭,桐子要了杯白蘭地。酒一送上,桐子便把杯子交給大塚。

  「先生,請您給我溫一溫。」

  「嗯。」大塚接過杯子雙手捧著,輕輕晃動著酒杯中的黃色液體,一陣芳香噴鼻而來。他緊緊地捧了兩分鐘,用手掌的暖氣溫了溫杯裡的白蘭地。酒吧間有這種規矩,酒吧女對她喜歡的男客人往往會提出如此親昵的要求。

  「先生的手真暖和啊。」桐子接過酒杯,對有點微溫的酒很滿意,「噯,溫得很,這是先生的一片暖意呀。」桐子把酒含在口裡,又喝了口杯子裡的水說,「不過,聽說手掌暖和的人,心可是冷的呀。」這是句老話,可用在這兒卻有譏諷的含意。

  「沒這回事,我會為喜歡的女人把一切都置之度外。」律師喃喃的話語,縱然給酒保聽見,只不過當作客人酒後的戲言。

  「是嗎,有這樣的人?先生……您為了女人可以作出種種犧牲,不光是為您自己嘍。您說是嗎?」桐子用酒吧女的口氣,瞧著身邊的大塚說。

  「這也是沒有法子啊。我餘下的人生道路已經不長了,也不可能第二回再來這世上,時間寶貴著呢。我可不想按別人的意願無聊地度過這下半輩子。」

  「您的想法真不錯啊,真叫人羡慕,這才是幸福。可是有人連平平庸庸地活著都辦不到,生命太短促了。」

  律師明白她說的什麼。但每到店裡,桐子總露出親昵的笑容,既周到又親切,難怪酒吧的同事都以為他們倆的關係非同一般。一到打烊時分,大塚付了賬準備回家,桐子站在身後給他穿上大衣。一般的客人到此就握手告別。

  「理惠姑娘,你就別管了,送送客人吧!」老闆娘想得很周到。

  「是。這就去送。」桐子毫不羞澀地答應,顯得很快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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