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復仇女 | 上頁 下頁
十二


  「雖然這材料還算有意思,但沒什麼價值。並不是象你想像的那麼有趣。就是我也決不會同意花上那麼多錢讓你去九州出差。咱們綜合性雜誌不能去模仿那些偵探小說的做法。太無聊了。」

  阿部啟一暗暗後悔對久岡說這些話。不過,他底下一句話倒使他眼前豁然明亮。

  「你一定要追根究底的話,那你自掏腰包去次九州不就得了?」

  阿部啟一告別久岡舍吉,認真地思考起九州之行這事來。自費去九州K市採訪這個念頭湧上心來,但這不過是空想。先得湊上一、二萬元錢已不那麼容易,再說也沒時間。找個什麼理由向社裡請個假倒也不難,但撇開《論想》去採訪就毫無意義,這工作就變得無根無攀。他主要的目的,就是為把這材料觀點登載出來。阿部啟一掏出記事本細細地研究起這個案子來。

  從新聞報道看,柳田正夫鐵證如山,難逃殺人罪責。有作案的動機。借了四萬元錢的高利貸無怯償還,老太婆又屢屢追索欠債。上他家,還在去學校路上攔他,當眾辱駡。柳田正夫僅付過兩回利息,所以被老太婆罵得抬不起頭。這個青年教師苦惱不堪的處境可想而知。

  證據也收集得很齊全。現場衣櫃上有柳田正夫的指紋。當晚他穿過的那條褲子折邊上,有老太婆的血跡和現場地上灑落的灰末子。這些物證難以推翻。難怪上田偵查課長對此深信不疑,並非毫無根據。眼下,檢察官正提出起訴。

  阿部啟一每天拿出記事本看著思索著,起初具有的信心漸漸喪失了,開始覺得自己即使去現場,也難翻這個案子。又想,谷村主編不同意自己的想法是有道理的。那時候,自己感情衝動,不能冷靜地判斷問題,就這麼不顧一切去了九州,准會搞得一敗塗地。或許是柳田桐子這位少女留給自己的印象太強烈了,才會使自己一時感情衝動不顧及其他。

  只有一點,使阿部啟一對柳田正夫這個青年的話覺得可信,那就是促使他借高利貸的原因。他把學生交來的三萬八千元旅費丟失了,為了賠出這筆款子才向渡邊菊借高利貸。恐怕孩子們什麼也不會知道,順利地度過了一次快樂的旅行。柳田正夫照顧著孩子,瞧著他們一張張愉快的笑臉,一定會感到無比的寬慰。但他的心卻已開始受到借債帶來的地獄之火的煎熬了。這個美好高尚的動機,不正是有力地證明柳田正夫是清白無辜的嗎?

  阿部啟一用報上得知的地址,不顧一切,給柳田桐子發了封信:

  我就是你來東京時遇到的那個陌路人。曾給過你一張名片,你看一下也許會記起我來。我聽到你給大塚律師事務所掛電話,堅持邀你去了咖啡館。那時我太失禮了。遺憾的是,你什麼都不肯說。此後,我有機會看到你那兒的報紙,才知道令兄蒙冤受屈。你堅信令兄是清白無辜的,這一點我也這麼認為。我想知道打那以後法庭審判的情況怎麼樣?很抱歉,我並非是覺得好奇才給你這封信的。只是你那時堅定執著的態度深深感動了我。為此,我記掛著法庭審判的情況,希望能詳細告訴我。」

  阿部啟一寄出信之後,等了好幾天,卻不見柳田桐子的回音。這以後,阿部又寫了四封信,最後還是沒有得到桐子片言隻語的回信。從發出的信沒退回來這一點看,柳田桐子准還住在原處。

  阿部啟一回想起在咖啡館那少女緊咬嘴唇一聲不吭、而隨即站起身來說聲「對不起」匆匆而去的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態度,跟眼下去的信如石沉大海的做法是一模一樣的。日子一天天過去,阿部啟一為每月出版的雜誌忙碌著。隨時間的流逝,阿部漸漸地把柳田桐子淡忘,再也沒想起這件事了。

  十二月的一天早上,大塚欽三口裡呼出白氣,來到自己事務所。三位年輕律師正在伏案工作,見大塚來了,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說:「您早。」

  「早。」大塚律師招呼著,穿過房間來到自己的辦公桌邊。房內生著火爐,這兒用書櫥隔成一小間,外間是年輕律師辦公的地方。辦事員奧村跟著進來,給大塚欽三脫大衣,在他身後說:

  「今天好冷。」

  「今天早上一下子變得這麼冷。」大塚回答說。

  「給您來了一張很奇怪的明信片。」奧村突然冒出句毫不相干的話。

  「奇怪的明信片?」

  「就放在您桌上。」

  「哦。」

  由於職業關係,當律師的免不了會收到一些恐嚇信之類的東西。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可奧村鄭重其事地告訴自己,這不免有怪,大塚欽三在自己那張大辦公桌前坐下,桌上放著今天送來的郵件。這只是大塚私人的信件。那些給事務所的信,奧村早已剔開,把贈送的書籍和信分別理成兩疊,在一疊來信上放著張明信片。

  大塚心想奧村說的就是這一張明信片,取來一看,上面寫著發信人是「F縣K市××街柳田桐子」。一時想不起此人是誰。總會有一些名字陌生的人來信。於是,大塚把明信片翻過來看看寫些什麼:

  大塚先生:

  家兄在一審判決死刑。不服上訴,在二審中的十一月二十一日死於F獄中,而且,法庭指定的律師並不能作出無罪的辯護,只是請求法庭從輕量刑。我哥哥蒙受著搶劫殺人的惡名死去了。

  明信片用鋼筆寫,字體剛勁有力。但大塚欽三並不理解這段話的意思,不知道為何給自己來這麼張明信片。

  「奧村君。」大塚欽三剛要喚人,辦事員奧村,已經從屋子一角站起身走過來了。律師手拿明信片問,「這是什麼意思?」

  奧村站到辦公桌前,說:「這是今年五月從九州來的那個委託人吧。」

  「從九州來的委託人?」

  「是。名叫柳田桐子吧,先生就在這兒接待過她,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她說是因為她哥哥被判了殺人罪,特地從九州趕來請先生辯護……」

  「啊。」大塚欽三微張著嘴,吐出短短的一聲,「是那個姑娘啊。」

  大塚欽三不愧有極好的記憶力,立即想起來了,這個委託人說過:「打聽到先生是日本第一流的律師慕名而來。」年紀很輕,還是個姑娘家,長得很惹人喜愛,雙眸炯炯有神。自己曾回答她:「九州也會有出色的律師。」她聽了就說:「非先生不能救哥哥,所以來求先生。」還有那張緊緊地抿著的嘴……

  那是件推說沒空辦理回絕掉的案子。奧村曾向自己暗示那個姑娘看來付不出辯護費,還是回絕的好。所以,當時就婉言謝絕了。從前,對有些案件,即使自掏腰包也肯主動承接下來。可那是年輕時候的事了。現在,為重大的案件都忙不過來,既沒有這個閒工夫,也沒這份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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