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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可是他又遇到了麻煩事。從第十三號月臺望到第十五號月臺並不是一件容易事。無時無刻不有車輛來往停留,阻礙甚多。這件事我已經提到過。他最後苦心研究出,在開往九州的火車人站,而能夠從第十三號月臺望過去能夠看到那列火車的時間,一天之中,只有十七點五十七分到十八點零一分這四分鐘時間。寶貴的四分鐘時間,大可利用的四分鐘時間。

  前面信中提到,前往九州,本來搭乘哪一列火車都好,可是既然有了這一原因,就必須搭乘十八點三十分開行的「朝鳳號」列車才可以。安田為什麼一定限定他們搭乘「朝風號」快車,就是因為其他去九州的火車不合時間。為了要安排自自然然的目擊者,發現這四分鐘間隙時間的安田真是偉大。就算東京車站的工作人員,也不會有多少人能注意到這四分鐘時間。

  照此看來,佐山和阿時一同啟程,乃是安田安排下來的。可是,怪事又來了。兩個人在六天之後,情死在香椎海岸。佐山和阿時都飲了摻有氰酸鉀的橙汁,身體緊挨在一起,自殺而死。根據化驗報告和現場情況(我只看到現場照片)報告,毫無問題是情死。

  這一點就難以理解了。既非愛侶,怎會情死?就算是安田安排得巧妙,他也不能勸服兩個毫無關係的男女一同情死啊!兩人並非愛侶的推論,在情死的現實面前,只有土崩瓦解。不過,他們事實上並沒有一同情死的交情。這一矛盾,很難解決。

  兩人的出發,就算是安田所安排的,但和香椎海岸的情死,無論如河也不能貫串下來。這是因為,情死的現實是無法否定的。出發和結局,情況完全相反,無論怎樣推敲,也解決不了這問題。

  不過,兩人啟程既然是安田所安排,這一對男女的情死也勢必有牽連著安田的因素。我當時雖然茫無頭緒,卻始終有此直覺。我在調查他前往北海道的行程時,一直確信,兩人自殺當晚,安田的影子也必然曾在香椎現場出現。至於他扮演的是什麼角色,我還無法瞭解。當然他不會用催眠法令他們自殺。這兩個不是愛侶的男女自然也不會根據安田的命令而自殺。雖然不瞭解,我卻始終執著于一項懷疑,安田為什麼一定要在他們自殺的當晚出現現場呢?

  幸而我推翻了安田的北海道行的說法,證明了他在一月二十日乘十五時自東京羽田機場出發的飛機,飛向博多,在十九時二十分到達博多的板付機場,再加上香椎海岸的情死時刻是當晚二十一時左右,這就說明他的確是在現場。可是,話雖如此,兩人情死到底同安田的關係何在呢?這問題再度碰壁。怎麼思索,也解不開這個謎。

  為此事而苦惱的第二天,我去咖啡館。我是愛喝咖啡的,我的科長常為此事而笑弄我。我一向在有樂町飲咖啡,那天下雨,就進了日比穀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店鋪在二樓,我推門進去時,正有一位少女從斜刺裡走進,我發揮了紳士精神,讓她先進。這位少女穿著一件很講究的雨衣,微笑著向我致意,走到樓梯口的櫃檯寄放雨傘,我隨在後面也把雨傘遞交過去。咖啡館的人以為我們是同伴,便把兩把傘系在一起,遞出一個號碼牌。少女不覺滿面通紅,我也連忙說道,「錯了,錯了,不是一起來的,各人歸各人。」

  兩把傘於是又分開,並且多添了一個號碼牌。

  三

  這件事錯得妙,得來全不費功夫,我在偶然的事件裡,無意間得到啟示。我的內心裡,「哈—」的一聲,頭中似乎閃光一亮。到了二樓,咖啡送到面前時,半天都沒有看到呢!

  我在無意之間得到了啟示。那位少女和我一同走進咖啡館,便被認為是一對情侶。這很平常。誰看到都會這樣想。只要看到兩個人位置相近,就會馬上作此判斷。這不就是啟示嗎!

  你我二人,連貴署的各位探員在內,看到佐山和阿時死在一起,就判斷為情死。我現在知道了詳情。他們兩人是分別在兩個場所死的。死後,兩具屍體才被聚攏在一起。大概是,佐山先在誰手中飲了氰酸鉀,倒下死去,由另外的人又運來也飲了氰酸鉀的阿時的屍體,緊靠在佐山屍體旁邊。佐山和阿時本來是截然分開的兩個點。我們只因看到了兩個點靠攏在一起的狀態,便自動地牽引上一條錯誤的線。

  不用說男女擁抱而死,就是死在一起,一般都立即認為這是情死。對於這樣的謬誤論調也無須訕笑,因為從古以來,成千成萬對的情死屍體都是如此得。誰也沒有疑問。所以,只要說不是他殺,而是情死,驗屍時就不如他殺案件那樣嚴重,甚至不會展開偵查。這就是安田辰郎的目的。

  你前次信中所說的話,我還記得:「人都是不知不覺間按照先入為主的觀念工作的,要經過很長時間,才能獲得改正。這是可歎的。這就在常識上造成盲點。」這句話說得對。男的同女的死在一起,頭一個思想,必定是情死,這就是先入為主地進入了頭腦。而且長期暗藏起來,於是造成盲點。

  犯人就利用這一點,巧妙地迷惑我們。可是,他還感到不安。他認為,佐山和阿時毫無戀愛關係,很容易使「情死」露出破綻。應該讓人家得出「有戀愛關係」的印象。為此,他才找出「小雪」飯莊兩名女招待,帶她們到東京車站去看這一對男女啟程。他這一番用心,表現出不安之上還有不安,所以才安排得處處周到。由這裡,我們才發現他苦心安排了四分鐘目擊者的時間。

  對了,說到這裡,可以看到這個案件裡,充滿了從其地到某地的火車時間和飛機時間,幾乎要把大家埋在時間表裡。安田果真是在這方面素有興趣嗎?這一點恐怕有疑問。如果如此,就必然有一個經常對於時間表有特別研究而起初並不是專為進行策劃的人。

  佐山和阿時到底是死於什麼招術呢,想來想去,最後想到時間問題。

  在我的腦海裡,浮現了一個女人的形象。她對於時間表有著特別興趣,而且在雜誌上發表了有關的隨筆。隨筆中滿溢詩情,把一般人看來枯燥無昧的時間數字,看得比小說還有趣味。她因肺病多年臥床靜養,在病床上看時間表,比起聖經來似乎更為親切,勝過閱讀古今中外的著作。這個女人,就是在鐮倉渡著療養生活的安田辰郎之妻。名叫亮子。

  一般來說,凡是患肺病的人,都是多於心計的人。安田的妻子亮子,面色蒼白,她心裡思索的是什麼呢?與其說是思索,恐怕還不如說為計劃。她把許多數字,在腦筋中一時解開、一時組合,好像繪畫分析表一般,牽引出許多縱線橫線,交織在腦筋裡。

  至此,照我推斷,此案並非安田所設計,極可能出於亮子的手筆。

  這就可以談到案發的當晚,火車和電車兩個車站上出現了兩對男女。一對就是佐山和阿時。另外一對,可能就是安田和他的妻子亮子。這樣推敲,固然很為自然,但是想了半分鐘,又覺得還是有毛病。他們夫婦作一對,不是多餘嗎?

  你在來信中提到:「目前的疑點是,安田所帶的女人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從案情向前推斷,安田既然安排兩人情死,則此女人在行動之中也有出現之必要。換句話說,如無此女人,則安田所策劃的工作即無法成功。」

  我對此完全同意。那個成為疑問的女人,我疑心就是安田之妻亮子,於是決心對她展開調查。

  可是,她正在臥病療養。縱能策劃,恐怕也不能參加行動。也就是說,從鐮倉到九州去,對她來說,恐無此可能吧。

  我到鐮倉去,與她的主治醫師會面。據醫生說,亮子的病並不需要一定臥床靜養,並且說,她有時到湯河原的親戚家去作客。我於是以一月二十號為中心,打聽她的動態。這才知道,她從十九號到二十一號,並不在家。這是從病床日誌調查出來的。醫師每星期只訪問亮子兩次。這位醫生是二十二日才去複診的。

  當時,亮子有些發燒,醫師問,為什麼又有溫度了,亮子自己說,「十九號到湯河原去了,今天早晨才回來。玩得多,有些疲倦。」

  我一聽,時間果然不差。十九號晚車出發,第二天早晨到博多。這和情死的時間和場地完全吻合。去湯河原是謊話,到九州去才是真情。

  然後,我悄悄地將亮子家的老女僕叫出來,詳細追問,終於發現,那天下午兩點鐘左右,她雇用了一輛長途營業汽車,前往湯河原。

  我向給亮子開車的汽車司機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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