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點與線 | 上頁 下頁


  「不,我不想喝。」妻子答話時,連頭都沒有抬。重太郎一邊用筷子撥飯,一邊端詳她的臉。妻子的年齡也不小了。到了這把年紀,連在丈夫吃飯的時候,陪著喝一杯茶的心情都沒有了。

  這時候,女兒回來了。滿臉帶著心滿意足的表情,非常興奮。

  「新田先生呢?」媽媽問。女兒脫掉大衣,坐下來說,「送到家門口,就回去了。」話裡帶著三分得意。

  重太郎放棄了看報的念頭,對著女兒問遭,「喂,隅子,你看完電影回來,不同新田君一道飲杯茶?」

  「啊呀,爸爸,這句話間得沒頭沒腦。喝杯茶是常有的。」

  「是嗎,如果是這種情形呢……」他想著一件什麼事情。「譬如吧,新田君肚子餓了,想吃點東西。偏偏你吃得飽飽的,什麼也吃不下去……」

  「哪兒有這樣的事情。」

  「你聽著。那時候,新田君說,我現在想吃點東西,你就在外面看看櫥窗,等我一陣罷,你看會有這樣的事情嗎?」

  「這個麼,」女兒考慮了一陣回答道:「還是一起去餐館。這沒有什麼特別。」

  「是嗎?一起去?要是連茶都不想喝呢?」

  「是呀。那時候,只要和新田先生在一起,就比什麼都好。如果吃不下東西,也要喝杯咖啡,陪著就是了。」

  這話餅得對,做父親的連聲稱讚。一直在旁邊直著耳朵聽著,始終沒有講話的妻子不覺笑了起來,「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少講話,」重太郎端起那杯沒有人願陪他喝的茶,一飲而盡。「為什麼一定要陪著新田君呢?」

  「這並不是胃口問題,這是愛情問題。」女兒答道。

  「果然不錯,對。」重太郎心裡說,這句話講得好,把他心裡的事情,一下子點穿了。這不是胃口問題,這是愛情問題,對,問題就在這裡。

  火車餐卡的飯票上寫明「客人,一位」,使得鳥飼重太郎百思不解,一男一女不遠千里迢迢跑到九州來情死。愛戀的程度自然勝於往常。可是,在火車上,男的到餐卡去吃飯時,女的卻什麼也不想吃,連一塊去陪著喝一杯咖啡都不願意,這是人情之常麼。座位是對號座,就是兩個人都走開了,也不用擔心座位被占。也許是女的小心,特別要留下照顧行李架上的東西?看來也不像。在重太郎看來,佐山和名叫阿時的女人之間,一定有什麼矛盾的地方。

  正是因為有矛盾,到了博多之後,兩個人的關係就妙了。女的把佐山留蒞旅館裡五天,自己不知去了什麼地方。第五天,她打電話把男的叫出去,就在當天晚上採取了殉情目殺的行動。阿時這個女人的行動,並不像情死前的感情濃厚的樣子,恐怕還有其他的含義。

  不過,並排地躺在香椎海岸的兩具屍體,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是情死。這時,他的兩隻眼前又浮現出現場的樣子,絕對是情死。(想到這裡,也許還是自己思疑過多吧。)

  鳥飼重太郎凝視著前面,緩緩地抽著煙,苦思著。

  三

  第二天,接領兩具屍休的人從東京來到福岡。死屍經過最後的解剖,已經安放在醫院的屍房了。

  佐山憲一的領屍人是他兄長,四十二三歲,小鬍子,胖胖的,很擺架子。他取出某某銀行分行經理的名片,交給警方。

  阿時這方面是由她的母親——六十歲的老太婆,和一個年紀只有二十七八歲,著意打扮的女人出頭領屍。這女人是阿時在赤阪「小雪飯莊」的夥伴,女招待富子。

  可是,奇怪的現象出現了。兩邊的領屍人絕不交談。不論是在警察署調查室,還是在醫院接待室,雙方同在一處很久,都是避開視線。造成這種空氣的原因在於佐山這位做經理的哥哥。他對這兩個女人帶滿惱恨的臉色,始終扳著面孔。看他那表情似乎是想破口痛駡。這樣一來,這兩個女人也不敢接近,戰戰兢兢地躲在一邊。

  這種情況,在探長聽取三人口供的答問中,就更加明顯了。

  「令第自殺,據閣下推度,有什麼原因呢?」

  那位分行經理聽了這個問題,立刻端著架子回答:

  「舍弟這回做的事情,實在讓人臉紅。自殺的原因,報紙上登載得很多,我對於他的機關裡的事情實在不甚了了。是不是因為貪污事件,為了掩飾上司的過錯,一死了之,我也不清楚。最後一次見面,大約是前三個星期,看他樣子很鎮靜。他平素不愛多言,所以也沒有講什麼特別的事。

  「他的妻子三年前亡故,前些日子,我曾經提到要他續娶的事。可是他始終沒有再婚的意思,所以也勸不進去。這件事情一出來,我才知道原來他還有這樣一個女人。我弟弟是個老實人,早有親友們跟我提起,他為女人的事很傷腦筋。可是這個糊塗傢伙,跟我一字不提,真讓人生氣。尤其使人生氣的是,對方竟然是赤阪飯莊的女招待。如果是個像樣的女人,我也就算了,這樣的女人,我可看不開。據我看,舍弟從來沒有玩女人的經驗,一遇到沾上男人就海誓山盟的那種女人,就被人家玩弄,以至於一起情死.一定是這女人遇到了不能不死的事情,把舍弟也帶上這條路。總而言之,舍弟的一生就斷送在這個女人的手裡了,令人可恨。」

  這位經理把仇恨的眼光完全投在女方領屍人的身上。那兩個女人既不敢開口,又不敢抬頭望人,只聽他聲音越來越高,咒駡不絕。

  阿時的母親在探長的問訊下,這樣回答。

  。,阿時本名桑山秀子。我們全家住在秋田鄉下,世代種田,阿時一度出嫁,可是她沒有靠丈夫的運氣,離了婚,就到東京宏做工。在『小雪飯莊,雇用以前,她已經換過兩三家商店。一年也不過給家裡來兩三封信,過的日子怎樣,我也不清楚。除了她之外,我還有五個孩子,也照顧不到那麼多。這次出了事,『小雪飯匝』打電報通鄭我,這可迂到笆裡,可真叫人傷心。」

  老婆子一句一停,好容易才把這段話說完。臉上的皺紋比這般年紀的人多得多,眼角紅紅的,檬瞳隴眺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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