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點與線 | 上頁 下頁


  「我想想啊,好像是很疲倦,吃過晚飯,馬上就睡了。」賬房答道。

  「每天不出房門,多麼無聊啊,那麼,他怎樣打發日子呢?」

  「連女工都很少叫,不是看節,就是睡覺。女工們都說,這個客人可真陰沉。不過,他好像一直在等電話。」

  「等電話?」鳥飼的大眼睛閃出了光輝。

  「可不是。他對女工說過,對我也說過,會有電話找他。如果來了電話,務必馬上通知他。據我看,他一天到晚不出門,就是為了要等這個電話。」

  「這倒也難講。」鳥飼點頭。「那麼,電話來了沒有呢?」

  「來了。是我接的電話。二十號晚上八點鐘左右來的。是個女人的聲音,請叫菅原先生聽電話。」

  「女人聲音。不提佐山,只提菅原?」

  「是的。我知道這位客人一天到晚就在等電話,所以馬上接到他的房間去,我們這裡有分機,可以把電話接到房間去。」

  「電話裡講些什麼,你知道嗎?」

  賬房聽了這個問題,不覺微笑。「不,不。我們這裡是不作興偷聽客人電話的。」

  鳥飼好像很遺憾,舌頭嘖嘖了兩聲。

  「以後怎麼樣?」

  「電話好像只說了一分鐘,就掛斷了。客人馬上吩咐結帳,付了錢,把那個公事提包留下,就出去了。說實話,我做夢也想不到他會自殺。」

  鳥飼重太郎把手托在滿腮鬍鬚的下巴上,沉思起來。

  ——候補科長佐山一個星期以前投宿在這裡,專等一個女人的電話。而且,電話來了的當晚,就立刻殉情自殺。這可真是奇妙。

  火車餐卡飯票上的「客人一位」字樣浮現在他的眼前,他喃喃說道:「佐山住在這裡專等那個女人。他為什麼必須要花一個星期的時間,來等待和他一起自殺的那個人呢?」

  3.香椎火車站和香椎電車站

  一

  鳥飼重太郎七點鐘回到住處。開門的聲音雖然不小,卻沒有人出來迎接。正在門道裡脫鞋,妻子在裡面招呼說,「回來啦,洗澡吧。」掀開簾子進去,妻子正在織冷衫,「餐桌上鋪著白布。

  「我猜你回來得晚,先讓隅子吃了。隅子同新田先生看電影去了。你先洗澡吧。」

  重太郎默默除下西裝。這套西裝可有年代了,襯裡已經破舊不堪。把長褲折起來時,塵土、砂粒撲啦啦地散在席子上。今天一天把人都走累了,連話也懶得多說。

  因為工作關係,時常不能按時間回家。為了不讓妻子和女兒久等,約定過了六點半鐘就開飯、隅子是女兒的名字,新田是她即將結婚的丈夫。兩人今晚去看電影,所以不在家。

  重太郎照舊一言不發,鑽進浴桶去洗澡。

  「合適嗎?」妻子在詢問洗澡水的溫度。

  「挺好,」重太郎連回話都顯得嫌麻煩。一嫌麻煩,就連多餘的話也不願意多說。把全身泡在熱水裡思索事情,這是他的癖好。

  他正在思索昨天情死的這對男女。到底是為什麼事情自殺呢。現在,死者的家屬從東京打來電報,說明就要前來接領遺體,也許真相就可以大白了。報紙說,候補科長佐山和目前被揭發的××部貪污事件有著重大關係,他死之後,部裡的上層人士的處境已經轉危為安。佐山這個人胸襟雖然不開闊,卻似乎是個好人。而且,據報紙說,佐山同阿時關係很深,佐山曾經說過後悔的話。照此看來,佐山顯然是為了貪污和女人這兩件事情擺脫不開,才走上以一死求解決之道。不,貪污事件大概是自殺的直接動機,女人問題大概是火上加油的導火線。

  重太郎一邊用熱水拂面,一邊在想「兩個人一同乘『朝風號』列車來到博多站,女人把佐山留在旅館裡,她到哪裡去了呢?佐山是幹五號夜晚住進丹波屋旅館的。從他口袋裡檢出來的餐車飯票可以證明,這一天就是到博多的那天,他一個人立刻到旅館投宿。這時候,女人就沒有露面。從十六號到二十號這五天,佐山住在旅館裡眼巴巴地等那女人同他聯繫。這個名叫阿時的女人,這幾天到哪裡去了呢?」

  重太郎用手中揩了揩面:又想到:「佐山整天足不出戶,專等她的聯繫,顯然是事關重要。二十號晚上八點鐘,等了多時的電話終於來了。是個女人聲音,大概就是阿時。可是為什麼,電話不找佐山,而專找菅原呢?他化名投宿,兩人顯然在事先是約定了的。佐山聽了電話,馬上出門。當天晚上,就跑到香椎海岸自殺了。就這麼匆匆忙忙地自殺了。既然是好容易才見面,為什麼不慢慢行動呢?」

  重太郎想到這裡,從浴桶裡出來,也不擦肥皂、癡癡地坐在一邊,連寒冷也不顧了。「如果說,連最後高興一陣的時間都沒有了,那就是事態嚴重,不容再拖,如果有這樣緊關節要的事情,那又是什麼呢。提起來,他們連遺書都沒有,當然,並不是所有的自殺事件都有遺書。大致說來,留有遺書而死的大都是年輕人,中年以上的有很多人不留遺書。沒有遺書的自殺事件,牽涉的問題一定廣。佐山也許另有無須留下遺書的道理。那女人隨著男人一道死,也就不留遺書。照此說來,這就是殉情目殺。對,殉情自殺。可是——」

  重太郎突然覺得身上越來越涼,連忙重新鑽入浴桶:「可是,餐車飯票只是一個人的,這一點還不能解開,難道是我多疑?」

  妻子在外叫起來了,「喂,你怎麼還洗不完呀?」

  二

  鳥飼重太郎洗完澡,到餐桌旁吃飯。他最喜歡在晚餐時斟上兩杯,慢慢地品酒。今天走了不少地方,身子疲乏,酒就喝得更香了。

  妻子正在縫衣服。大紅花布非常鮮豔,不用說,這是就要出嫁的女兒的衣裳。妻子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針尖上了。

  「喂,飯,」他放下杯子說道。

  「是,」只把手裡的活計停了一下,裝好飯,又拿起衣服,一邊運針,一邊等著他吃完再裝飯。

  「你也陪我喝杯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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