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被玷污的書 | 上頁 下頁
六十


  週末輕鬆的日子來到了。

  這一天,在青沼的提議下,決定召集年輕的戲劇評論家、文化人,在演出結束之後,開一個小規模的慶祝酒會,費用也是由青沼負責。演出很成功,今天觀眾席也是爆滿。

  青沼禎二郎得意揚揚。在演出進行到現在這個時候,他與導演A先生一直意見分歧。A先生好像認為,對戲劇外行的青沼利用原作者的身份,說了一些沒有道理的話。

  可是,敦厚的A先生對青沼的態度也開始憤怒得忍無可忍。青沼和A先生感情上卻發生了微妙的對立。可是,A先生好像考慮到在重要的演出之前,不能破壞演員們的情緒,對他一再忍讓。

  青沼的確太傲慢專橫了。

  全劇共三幕六場。第三幕之前有15分鐘的幕前休息時間。這當兒,野見山房子穿著下一場出場要穿的戲裝到觀眾席中散發小冊子。那是個兩頁對折的印刷品,面上寫著,感謝觀眾對劇團的好意,希望以後多多關照。

  可是,對折中還夾著一頁譽寫版印刷品,劇團方面對此一無所知。那些小冊子是野見山房子自己備齊的,散發小冊子也是她早就主張的,因此,沒有感到不自然。

  *****

  第三幕開始後,觀眾中出現了奇妙的現象。

  小冊子的命運一般是讀過之後便被遺棄。通常是瞟一眼便沒人再注意它。可是,觀眾們卻沒把小冊子扔掉。確切地說,觀眾們對小冊子中夾的那張譽寫版印刷品有著濃厚的興趣。臺上還在演出,有的人便重新看了一遍,有的人與身旁的人竊聲議論。

  很明顯,觀眾的注意力已被舞臺和那張譽寫版印刷品一分為二。那竊聲議論漸漸變成了騷然的喧囂聲。

  舞臺一側的A先生大為不解。小冊子上的內容A先生自己也知道,因此,觀眾席上的奇妙現象令人費解。事到如今,A先生對小冊子中夾著一頁譽寫版印刷品依然蒙在鼓裡。

  這件事,在舞臺後面的青沼禎二郎莫明其妙。

  演出結束了。台下響起暴風雨般的掌聲。按照常規,一度落下的帷幕重新開啟,以導演A先生為首,參加演出的演員們在臺上排成一列向觀眾致意,接著觀眾獻花,劇團代表A先生答謝,這些自然是這種場合少不了的節目。

  青沼禎二郎作為原作者要在A先生之後致辭。

  這當兒,他剛要開口,觀眾席上一齊騷動起來。真是不可思議。青沼起初以為是對自己的喝彩,禁不住想盡情地開顏歡笑,但少頃便意識到台下的騷動與他想的截然相反。

  「青沼,瘸子!」台下喝倒彩。

  這下好像是開了頭,接著有人喊。

  「青沼,怎麼有臉上臺!」

  「色鬼!」

  「好色之徒!」

  奚落聲四起。

  青沼面色蒼白。站成一排的演員們也惶然不知所措。

  「青沼!」觀眾中站起一個留長髮、穿黑毛衣的青年,你能對小冊中寫的事實作出解釋嗎?「男青年吼道。

  「什、什麼?」

  青沼不知是怎麼回事,神態狼狽不堪。他全身發臆病,好像做了什麼壞事被人揪住了辮子。

  「那麼,我來念。這是劇團發的小冊子中夾的,不會是惡意中傷或沒有根據。」

  男青年說著讀了起來:

  觀眾們,青沼禎二郎最近出一本自己寫的書。

  這部書已同某出版社的女社長訂了出版合同,但是,青沼對這位女社長心懷不善,提出要以她的貞操作為交換條件,否則便不交出書稿,為此她不得不放棄了出版計劃。不僅如此,卑鄙的青沼對此懷恨在心,又對他的丈夫污蔑說自己與女社長之間有不正當的關係。就是說,由於自己的淫欲沒有得逞,他又向女社長的丈夫污蔑她……

  觀眾們已從譽寫版印刷晶上知道上述內容,可是,青沼禎二郎本人卻一無所知。他翻了翻眼想說什麼,可是嘴唇痙攣兩下沒出聲,穿毛衣的青年繼續念道:

  最近,那位女社長的丈夫因此而自殺了,觀眾們,由於青沼的卑鄙行徑,那位女出版社長的丈夫自殺了。

  觀眾們雖已看過這篇文章,可是經一個男人一念,心中便油然湧出一股新的感情,於是又發出一片叫喊聲。

  「……觀眾們,靜一靜。後來的情況必須問青沼自己。……我們最近獲悉這一事實,不禁愕然。如果早知道他是這樣一個不道德的人,我們是不會把他的原作搬上舞臺的。對此,我們感到悔恨,同時感到我們的舞臺受到了褻瀆,因此而沉浸在無法言喻的悲痛之中。我們還讓無辜的觀眾來觀看演出,謹表示由衷的歉意。在此我們保證,本劇團今後絕不再上演青沼的任何作品!」

  青年大聲結束全文,把那張小小的紙片高高揚起來,來回搖動。

  「青沼,你對此作出解釋。如果不是事實,請拿出根據!」

  男青年臉色通紅地佇立著。觀眾們沸騰了。

  青沼禎二郎充血的眼睛轉向這邊。野見山房子已經不見了。

  野見山房子辭去了那家酒吧,換到一個更小的酒吧裡工作。

  有位顧客說:「你幹了一樁了不起的事!演了那樣一場好戲,你自己好像對演戲也死心了?」

  如果是熟人,野見山房子便答道:

  「沒法子呀。為了一個人,我說什麼也要那樣幹。那樣做使我以後不能再進劇團固然遺憾,可是,人嘛,即使自己的希望受到挫折也要把心裡的火發洩出來。事後想來,對青沼也可以不說那麼重,可是我自己心裡實在是窩著一團火啊。很對不起青沼先生,不過當時我沒辦法。」

  如果只是開玩笑的顧客,便一聲不吭地笑而不答。

  也有人問:「你說的女社長現在怎麼樣了?」

  「哦,怎麼樣了?我也想知道啊,從那以後就沒有音訊了。」

  房子手裡拿著一本詩集。

  「你讀詩集嗎?」

  顧客把那本書拿在手裡,看了看封面,說:

  「詩人不出名嘛。北斗出版社,沒聽說過。……不過。裝幀滿不錯。」

  野見山房子聽了,依然笑而不答。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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