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相繼死去的人們 | 上頁 下頁
一〇七


  「安安靜靜地坐著,不許抽搐,不許說話,總之不許出聲。」

  因為蒙著擦車布,他兩眼一抹黑,不過從聲音猜測,在另一排座位中間的底座上也塞進了人。終於,車門關上,馬達發動了。開始行駛很慢,後來陡然加速,汽車開始在起伏不平的道路上顛簸,米隆的頭老是撞到堅硬的金屬部件上。身軀蟋曲、兩手反綁的姿勢十分難受,不一會兒就全身發麻了。從司機前座方向傳來斷斷續續的談話,但是聽不真切。談話的聲音很低。米隆緊張地傾聽著每一個字,試圖聽清哪怕是片言隻語。

  「加努霞安排我不要在外面過夜……」

  「行了,為了這筆錢也……」

  「這些錢是我的,也要給她嗎?必須編造謊話……」

  「說謊並不難……」

  他們談的都是些米隆聽不懂也不感興趣的話題,諸如在什麼地方采蘑菇采得更多啦,加努霞的親戚家最近幾天要宰豬請求幫忙啦,一個叫奧斯塔普丘克的費盡心機想要晉升沒有升上去,他萎靡不振,馬上就要退役,不能退到烏日戈羅德,哪怕是哈爾科夫也行,最好是基輔,等等。

  汽車逐漸減速,漸漸停住了。突然,米隆透過蒙在身上的擦車布也能感覺出來,燈光陡然變了。

  「好了,弟兄們,到了,出來吧。」他聽出來,說話的依然是起先命令大家安安靜靜地坐著、不許抽搐、不許說話的那個人。

  米隆動彈了一下想站起來,但是發麻的雙腿不聽使喚,他又不能用手幫助自己。他的心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幼稚的指望,以為他們會忘記他,把他留在這輛麵包車裡,過後會有人來放他離開這個地方。也許,還會給他帶路?他把頭往肩上伸一伸,竭力擺脫蒙在身上的那塊臭味熏人的擦車布透透氣,可是卻被這種難受的姿勢僵住了。這時響起了經過麥克風放大的聲音:

  「一個一個地出來!把武器放在車裡!雙手舉過頭!繳槍不殺!」

  落網了!他們落網了!米隆高興得想喊,然而他的嘴被膠布封得嚴嚴實實,只能發出低沉含混的嗚嗚聲,未必有人聽得見。這時候,關於別人會忘記他、沒發現他在座位中間肮髒的擦車布底下的想法,讓他覺得可怕,使他感到心慌。他深深地呼吸一下,在胸膛裡攢足了氣,重新發出嗚嗚的低吼,使盡全身的力氣搖頭,竭力吸引別人對自己的注意。身邊響起腳步聲,擦車布被扯開,一雙手猛地把他拉出狹窄的座位夾縫,讓他站立起來。米隆晃了一下,發麻的雙腿站不穩,但是站在旁邊的人沒有讓他摔倒,輕輕地把他推向車門口。

  米隆看見面包車停在一個飛行場上,他認出來這就是兩個星期之前他坐飛機降落的那個機場。空闊的機場四周佈滿明亮的燈光,到處都是荷槍實彈穿特種部隊軍服的人。剛從麵包車裡下來的人,馬上被帶到了停在不遠處的一架飛機上,他們都戴上了手銬。一個中等個子、目光嚴肅的禿頂男子走近他,一把扯掉膠布,厲聲問:

  「姓名?」

  「烏齊耶夫·阿斯蘭別克。」

  「是車臣人嗎?」

  「我是印古什人,即不完全是……我……」

  「為什麼貼著膠布綁著手?」

  「不知道。大概,瓦西裡害怕我會叫喊。」

  「是人質嗎?」

  「不是,我……」

  「那就是警衛嘍?」男子打斷他。

  「也不是。」米隆急忙說,他擔心把他當成是瓦西裡一夥的,「我跟他們不是一夥的。我是被邀請來給娜塔莎上課的。」

  「上什麼課?」

  「數學和物理學。請聽我說,娜塔莎還在那裡,她完全是孤身一人,她是個殘疾姑娘。請救救她。」

  「我們會的,」男子簡短地回答,「伊裡亞,帶他上5017號飛機。」

  繩子解開了,「喀嗒」一聲響,一副手銬馬上又扣在了米隆的手腕上。他被帶著經過一架飛機,機內有同他一起來的警衛。再往前走幾步還有一架飛機,機舷上用油漆噴塗著「5017」號。一進座艙他就看見了麵包車裡的那個胖警察。禿頂男子跟在米隆的身後也登上了飛機。

  「怎麼樣,彼得羅維奇,準備走了嗎?」

  胖警察摘下大簷帽,用一塊大手絹擦乾汗濕的額頭。

  「馬上,薩什科,再等五分鐘,讓我喘口氣。」

  「以後再休息,彼得羅維奇,以後。瓦西裡·伊格納季耶維奇等你等得不耐煩了。不應該讓他著急。你怎麼看,他打算什麼時候把姑娘送出來?」

  「我想,他將把她同這一撥人一起送出來。我對他說過,等天完全黑了,就可以帶出來了。」

  「你想個辦法催他快一點。」

  警察吃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向舷梯。

  「我到路上再想。這個人是誰?」

  他用頭點著米隆問。

  「他說他是個大學生,是給娜塔莎上課的。」

  「你說你是大學生?」彼得羅維奇不懷好意地笑笑。這一笑讓米隆感到不大自在,似乎他也有什麼罪似的。

  「我確實是大學生,」他急忙說,好像是要洗清自己一樣,「我一點都不知道,那裡是怎麼回事。他們對我說,要給一位姑娘上課,讓我去當輔導教師,掙點錢。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

  「親愛的,是誰派你到那裡去的?」警察還是那樣嘲笑地問。

  「父親。」

  「父親是誰?」

  「喀爾巴阡軍區司令部上校烏齊耶大。」

  「明白了,」彼得羅夫拖長聲說,「事情很嚴重。他們那裡如何對待這姑娘?」

  「她被安頓在三樓的一個房間裡。房間被監聽,也許還被監視。勞駕,快些把她從那裡搭救出來吧,她完全是孤身一人,她不明白發生的事,大概快要被嚇瘋了。」

  「行了,彼得羅維奇,」帶米隆上飛機的那個男子揮了揮手,「快去幹正經事吧。我在這裡同軍區司令部烏齊耶夫上校的兒子談談。」

  塔什科夫已經是第三夜沒有睡覺了,他感到週期性地大腦發懵,思維停滯。可靠的粗人彼得·彼得羅維奇裝成一個傻乎乎的蠢貨,見利忘義,為了多掙幾個錢而同意一小批一小批地往外偷運被困在保育院裡的人,已經往保育院跑了八趟了。送到機場的人立即用飛機送往切爾諾夫策,這比把他們送往裡沃夫或者烏日戈羅德更近一些,在分批往返運送警衛的麵包車抵達時,小型玉米機也來得及返回接運下一批人。暫時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安靜、平和、沒有流血和槍戰。只除了一點:不知是何原因至今未見娜塔莎出來。她怎麼樣了?難道瓦西裡冒險決定不給她留活口?果真那樣的話,一切可就都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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