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相繼死去的人們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也許你說得對,」當地的局長沉思著說,「反正最好還是快一點。」

  剩下的半天,塔什科夫在市里轉悠。他不時在街心花園的閱報櫥窗前停下來,想看看報紙。亞歷山大不通烏克蘭語,但是多多少少還是能懂一點。透過半懂不懂的字裡行間,吃力地連猜測帶琢磨,他發覺弄懂大概意思是完全可以的。於是開始更加用心地研究起當地的報紙來。終於,他找到了他想要找的東西:一篇有關慈善基金會的文章《CACTлиBEдиTиHcTBO》,翻譯過來的意思是《幸福的童年》。在這篇文章裡有基金會的地址和它的結算賬號。

  基金會位於伊萬·弗朗哥街一幢舒適的小別墅裡。塔什科夫做好了苦口婆心持久耐心地說服基金會董事長的準備,但是,令他驚訝的是,事情輕而易舉速戰速決地辦成了。在基金會裡他沒有碰到一個男性,簡直是進入了女兒國,她們一般不具備特有的「堅持不鬆口」的保護心理。她們全都說烏克蘭語,但塔什科夫聽得懂她們的意思。

  基金會董事長也是一位女性,她的臉讓塔什科夫覺得似曾相識。他分明清楚地記得,以前見過這兩條描在略微上吊的貓眼上面的眉毛,這梳得平整光潔的頭髮,塗得很好看的豐滿的嘴唇。莫非碰見熟人了?這樣可就喜出望外順風順水了。

  「我覺得好像同您在哪裡見過面,」他盡可能笑著套近乎說,「您不記得我了?」

  「您弄錯了。」基金會董事長嚴肅地回答。

  「但是您讓我覺得面熟。」

  「一點也不奇怪,」她淡淡地笑著說,「不過我很高興人們仍然還能認出我,雖然我已經很長時間不拍戲了。」

  不拍戲了。真要命,原來她就是讓娜·多羅申科,一位著名演員,曾在一部歷史題材的電視系列片中大放異彩。

  「沒想到在這裡看見您,」塔什科夫承認,「如果有人告訴我,說讓娜·多羅申科在從事慈善活動,我會馬上想到您創立了基金會贊助演員、劇院或者諸如此類的事情。」

  「可是我贊助的不是演員也不是劇院,而是些無依無靠的孩子。您不應該對此大驚小怪。許多人從電視上知道我是一個演員,然而要知道我一輩子都是在兒童劇院工作,就在這裡,在裡沃夫。我們經常為孤兒、為保育院和寄宿學校的孩子、為殘疾兒童義務演出。所以對於這些不幸兒童的孤苦,」她淒苦地笑了一下,「我非常熟悉。然而這類義演變得越來越少,邀請我們去醫院或者保育院演出的也越來越少。我捫心自問:難道在我們的社會上,無依無靠的孩子在減少嗎?難道沒有需要我們的藝術卻又買不起戲票的孩子了?答案您自己可以想見。實際上,這種孩子依舊很多,只不過突然沒有人關心他們罷了。國家拿不出錢來管他們,這就是根源。不過這也是多愁善感。請問,您有何見教?」

  「我想找您談一談喀爾巴阡山區科索夫附近的那所保育院。」

  「我知道,」多羅申科點點頭,「有這麼一所保育院,確切地說是有過。孩子們都分別安置到別的地方去了。要知道保育院的工作人員基本上都是當地的村民、教員、醫生、炊事員、清潔工以及其他勤雜人員等等。我不知道他們現在都靠什麼生活,那裡沒有任何生產,沒有地方掙錢。他們出售自己園子裡的水果,還進行走私,好在緊靠邊界,關於保育院您想說什麼?」

  「我完全贊同您的擔憂,」塔什科夫十分認真地說,「我想做點事情讓保育院恢復起來。」

  「您怎麼會提出這個建議來?」多羅申科好看的眉毛向上挑起來,「僅僅是一片熱心?」

  「不完全是。讓我來解釋,校舍出租三年,三年租期只過去了一年。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贖回校舍。」

  「什麼叫贖回?您自己說的,它的租期是三年。這就是說,簽訂了契約,在三年期滿之前契約不可以解除。」

  「可以的,讓娜·彼得羅芙娜,任何契約都可以解除。另一件事情是,提出前解約需要支付一大筆賠償金。但這是錢的問題,而不是可能性的問題。」

  「基金會拿不出這樣一筆錢來,」多羅申科歎了一口氣,「很遺憾,我們很窮,當然,儘管想要有所作為。所以,唉,您的想法不現實。」

  「錢有,足夠支付賠償金。不僅如此,甚至還夠投資興辦贏利企業,掙回可觀的收入,保證孩子們的生活費並支付工作人員的工資。」

  「哪來這麼多錢?來路正當嗎?」

  「這是我私人的錢。」

  「您是後臺老闆?地下百萬富翁?」

  「怎麼會呢,讓娜·彼得羅芙娜,我根本不是黑道人物,我是個最平常的俄羅斯百萬富翁。我的錢絕對是清白的,我可以向您報告我的每一個盧布的來歷。假如您對此感興趣,請聽我解釋:這是我很早以前得到的一筆遺產,這些年來我堅守不花它一個戈比的信條,一次也沒有動用過。不過我一直在使它增值。您大概聽說過一位叫米哈伊爾·鮑加托夫的作家吧?」

  「當然,」多羅申科聳聳肩,「他是蘇聯文學的經典作家,我們還在上中學的時候就學過他的作品。幾乎所有這些作品都被拍成了電影。順便說說,我甚至還在烏克蘭電視臺播放的根據他的小說改編的兩部電影中演過角色。為什麼您回想起鮑加托夫?他早就去世了。好像是死於意外事故,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

  「因為我就是他的繼承人。米哈伊爾·費多羅維奇去世時是我母親的丈夫,也是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富翁。他去世以後,所有的錢都轉到了我的名下。後來,他的作品在國內外大量出版,稿費也就源源而來。所以,您可以想像這筆錢有多少。這麼多的錢應該夠恢復保育院並且扶持它所需的用度,如果您能妥善支配這些錢的話。」

  「很誘人。您想拿什麼做交換?」

  「交換?沒有交換。沒有對等條件。您就當是收到一筆慈善捐贈好了。」

  「亞歷山大·尼古拉耶維奇,我和您都是成年人,我們都瞭解,沒有平白無故的慈善事業。不論時間還是人手都是這樣。您在這件事情中有什麼利益可圖?您要考慮到,在我沒有弄清楚您的動機之前,我是不會接受您的建議的。您是俄羅斯公民,為什麼偏偏要向烏克蘭的孩子們顯示您博愛的胸懷呢?怎麼,在你們俄羅斯就找不到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了?」

  「我有個印象,您在尋找拒絕的託辭?我沒有聽錯吧?」

  「您誤會了,」多羅申科嚴肅地說,「我不願意拒絕您的捐贈,有什麼好隱瞞的,我們很需要這筆錢。各個保育院的窘況的確不正常。但是我不能拿基金會的聲譽冒險。萬一您設下圈套欺詐……」

  「讓娜·彼得羅芙娜,請相信我,我的建議沒有絲毫違法犯罪的成分。我捐贈給您的錢是純潔清白的。我希望,基金會和外喀爾巴阡州行政機關的正式代表一起儘快到保育院來,解決提前廢止租約的問題。的確,您沒有錯,我有一定的條件,基於這些條件我才慷慨解囊,但是這只是條件,而不是貪財圖利。」

  「有哪些條件?說來聽聽。」

  「應該讓租房人儘快把校舍騰出來。您說得非常正確,我和您都是成年人,我們不可能不明白,為了從這所保育院遣散孩子和簽訂租約,在基輔、裡沃夫和外喀爾巴阡,都花了很多錢。收受這些賄賂的人將會拼命死守,不允許廢止租約,而月租房人也會向他們施加壓力。局面非常嚴峻,讓娜·彼得羅芙娜,我也不喜歡這樣。我不喜歡這些強盜匪幫和貪官污吏利用淪為孤兒的孩子們來做交易。您認為我的行為荒唐古怪。作家鮑加托夫的遺產,我連一個戈比都沒有花過,因為我希望這些錢用得不至於讓米哈伊爾·費多羅維奇丟面子。您讀過他的書,甚至出演過根據他的小說改編的電影,您應該十分清楚,鮑加托夫本人也會這麼做。他有強烈的正義感,對孩子們懷有深厚的愛。」

  塔什科夫激情洋溢、義正辭嚴地口吐謊言,連他自己都感到納悶:剛才這一通高論是怎麼編出來的?他也在中學裡學過蘇聯文學經典作家的不朽著作,那些中篇和長篇小說帶給他的,除了令人討厭的感覺之外,就是為現實社會歌功頌德的華麗辭藻,他從來沒有從中看出一絲一毫特別的正義感和對孩子們的愛來。況且,這位「正義和幸福童年的代言人」也沒有放棄娶一個拋棄獨生兒子的女人做妻子。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摸透了讓娜·彼得羅芙娜·多羅申科,摸清了她的思路,到這會兒他才清楚地知道,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應該用什麼語言同她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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