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相繼死去的人們 | 上頁 下頁 | |
| 七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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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儘管昨天一天留下了難以忍受的沉重感覺,米隆仍和平常一樣睡得踏實,醒來時疲勞得到恢復,心情極佳。喀爾巴阡山清新的空氣彌漫著森林的芬芳,讓他陶醉。沖完澡刮好臉,他向走廊裡一望,突然意外發現了一個行進的士兵,聽到門的吱嘎聲。衛兵陡然向米隆轉過身來,但是沒有說一句話,只是詢問地看著。 「這裡怎麼要早餐?」米隆快活地問。 衛兵默默地走向掛在牆上的電話摘下話筒。過了幾分鐘有人敲門,還是那位衛兵,把一張輪式餐桌推進了房間。餐桌上有一把咖啡壺、一隻裝著新烤的白麵包的柳條筐、黃油、果醬、奶酪和火腿。此外,米隆在餐桌的下層還看到幾隻蓋著程亮的蓋子的半大的盤子,其中一只是黑魚子醬,另一只是紅魚子醬,第三只是高溫薰制的薄魚片。他不習慣這種早餐。母親早晨一般端上來足夠吃飽的熱餐,她以為,只要有可能讓男人吃好,就應該盡力而為。要不你不知道他們白天會到哪裡去,能不能吃好午飯。白麵包味道很好,黃油新鮮柔軟,吃了兩片抹魚子醬的麵包和兩片抹果醬的麵包之後,米隆對生活環境十分滿意,這頓早餐的量不比母親在家裡準備的少。 米隆再次打開門,把餐車推到走廊上,大聲叫道: 「我什麼時候開始上課?」 衛兵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把米隆帶到了娜塔莎的房門外,她被安排住在上一層。米隆禮貌地敲敲門,同時發現,站在旁邊的衛兵正用明顯不以為然的眼光看著他。當然,既然這是父親一夥的,他們會認為:女人不是人,而是一件用具,完全沒有必要敲女人的門。竟有這樣的事情,真笨! 「早晨好,」走進娜塔莎的房間,米隆愉快地問道,「睡得怎麼樣?」 「好極了,」娜塔莎微笑著說,「你呢?」 「我也是。怎麼樣,我們開始嗎?」 「開始吧。」她有準備地回答。 米隆翻開帶來的習題集,給娜塔莎出題。姑娘很快在一張紙上寫下公式,而他則在她的身後仔細觀看。昨天他竟然沒有看出來,她真美。真怪,命運是多麼不公平!這麼美麗的姑娘卻終生殘廢。不過,真愚蠢!不應該這樣想,每個人都有資格過健全的生活,不取決於臉蛋漂亮與否。 「你有什麼病?」他突然問。 「什麼病都有,」娜塔莎一面回答一面不停地做題,「你自己看不見嗎?」 「我指的是你怎麼會病得這麼嚴重?」 「都是媽媽做的好事。把我從九樓的窗戶裡扔了出去。」 「你說笑話?」 她抬起頭,把寫著答案的紙遞給他。 「我不是說笑話,確實如此。跟我一塊兒被扔出去的還有妹妹和弟弟。當時我11歲,妹妹7歲,弟弟只有半歲。真的,媽媽自己接著也跟在我們後頭跳了下去。因此大家都成了殘廢。而媽媽還完全喪失了記憶。所以誰都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一點也不記得了。」 「可昨天瓦西裡說到你還有一個姐姐供養你們……」 「最啊,是伊拉,是我們的姐姐。當時她14歲,她有力氣,掙脫後跑掉了。她躲進了鄰居的家裡。你看看答案,對嗎?」 「你等一等。」米隆懊喪地說,「我有時間看答案。讓我們好好談一談。」 他看見姑娘高興起來。正準備提出下一個問題,門被「嗵」地推開,瓦西裡走進了房間。 「暫停!」他大聲宣佈,「娜達申卡,你休息一會兒,我請米隆離開兩分鐘。」 他抓住米隆的胳膊,用力把他拽到走廊上。 「我們到外面去。」他一面走,一面以不容反駁的口氣說。 他們一言不發地下到一層,走出大樓。 「就是說,這樣,親愛的,」瓦西裡乾巴巴地說,「你要永遠忘掉這些蠢話。雇你來是讓你開發她的大腦,而不是她的履歷。她的房間被監聽了,我只是感到驚奇,你怎麼就想不到這些。我們是嚴肅認真的人,不是在這裡玩洋娃娃。你的父親推薦了你,這對我本人意味著,你也是個嚴肅認真的人。你還很年輕,親愛的,我也不想讓你因為一生中知道得太多、見識得太多而死去。所以請你檢點自己的言行,不要逼我採取極端措施。而一旦發現你是個不嚴肅認真的人,我們會採取極端措施的。有問題嗎?」 米隆想說「有」,但是咬住了舌頭。對於一個嚴肅認真的人來說,一切應該都明白了。 「沒有,沒有問題。」他堅定地說。 「沒有就好,」瓦西裡的聲調變軟了,也溫和多了,「我們姑且認為已經發生的事是一次輕微的犯規,因為你不懂。下不為例,下不為例,是嗎?」 「是的。」 「很好。回姑娘的房間去,繼續上課吧。也不要忘了我昨天交代你的事情,看看她對其他的學科是否也有才能。」 米隆回到娜塔莎的房間,努力克制著內心的憤恨。父親把他送進了一個什麼樣的臭狗屎堆啊!為什麼對他就像對一件東西一樣呼來喝去?他建議他,您看見嗎?嚴肅認真的人,伊斯蘭的偉大事業,去他的吧!現在他為自己的想法而羞恥,不能這樣看父親,這是罪過。父親最清楚,什麼事情是正確的和需要的,而他米隆的責任是做個孝順兒子。 娜塔莎好像沒有發現他的情緒變化,當他再次走進房間時,她對米隆親切地微笑了一下。米隆拿起另一本習題翻了翻,找到一道較為複雜的練習題。 「給,你用三種不同的方法把這道題解出來。」 「你剛才還想談一談的。」姑娘羞澀地說。 「我改主意了,」他斷然回絕,「我們應該上課,而不應該聊天。」 她那大大的、扁桃形的眼眶裡湧上了淚水,嘴唇顫抖,但是娜塔莎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拿過翻開的書本開始做題。米隆感到自己是個小人。他為什麼要欺負她?生活已經夠讓她委屈的了。不信你瞧,她馬上就會嚎啕大哭一場。但是又不能向她解釋,瓦西裡對他說了些什麼話。房間被監聽著。要是用手寫呢?他拿起了筆和紙,但隨即又停住了。房間被監聽著,那麼完全可能也被監視著。甚至可以肯定。瓦西裡有言在先,他們是嚴肅認真的人。況且,管他呢。他將做一切,按照瓦西裡·伊格納季耶維奇的願望和父親對他的期待,該怎麼做就怎麼做。這個姑娘跟他有什麼關係?她是他的什麼人?親妹妹?至於她的童年發生過什麼事情,沒有任何區別。不至於為了自己的好奇和憐憫去吃一顆子彈。 他們一直學到開午飯,在這段時間內,米隆小聲地同娜塔莎說話,儘量不看她的眼睛。剛才,她解題的獨到與機敏曾讓他大為驚訝,而後來的情況則越來越差,簡直是眼看著她換了一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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