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相繼死去的人們 | 上頁 下頁
五五


  真的,他們談了些什麼?因為從「格洛利亞」走到家門口的那十幾分鐘,他們並不是一聲不響的,而且假如他不上樓進屋,他們還要在門洞口站上十來分鐘,也不是一聲不響。可是要想回憶起來,似乎又什麼都沒有談,或者……無論怎麼奇怪,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基本上是在談她,談伊拉的事情。談她的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談他的母親,她的房客。其他再沒有談過什麼。她馬上想起科羅特科夫的告誡,談話儘量不要涉及娜塔莎。因此,回答得儘量簡短而又誠懇(顧及科羅特科夫提出的上述限制)。

  「談過我,還談過我的房客。」

  「談過房客?」塔什科夫吃驚地揚起眉毛。

  「是啊。我出租房間。怎麼,不可以嗎?」伊拉挑戰地問。

  「不是,可以。房客都有些什麼?」

  「沒有什麼。普通的房客。」

  「那關於他們您對奧列格說了些什麼?」

  開始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麼,只知道認真誠摯地向塔什科夫一五一十地敘說,奧列格問她什麼,她如何回答他。塔什科夫聽著聽著,眼光變得越來越嚴厲,臉部越來越緊張,而且不時打斷她,為了更準確而插問時嗓音也變得斷斷續續。突然,一個猜想刺痛了她,她覺得像一根鐵條紮進她的身上,越紮越深。奧列格和這個塔什科夫對她的房客感興趣。不是對寡言少語的會計員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而恰恰是對穆薩、沙米爾、伊裡亞斯和他們的朋友們。這麼說來,奧列格要找的是他們,而根本不是她,伊拉?他同她上床,他說他根本不嫌棄她臉上的丘疹都是假裝。他自己……他是在工作,搜集情報,真卑鄙!而她,這個傻瓜,居然相信了,被感動了。噢,她讓他想起了媽媽。他想做件善事,為她預約了醫生。卑鄙。

  「您怎麼了,伊利娜·列昂尼多芙娜?」塔什科夫擔心地問,「您不舒服嗎?」

  「我很好。」她呆滯地回答,「我無論什麼時候都比奧列格好。難道你們從來不厭倦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像我這樣輕信的傻瓜嗎?你們裝出一副情懷熱烈的樣子,求我帶你們回家做客,介紹你們同房客認識。因為你們需要找房客,是嗎?天哪,為什麼誰想利用我就利用我?我是一個人,你們明明知道,我也是個人,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一塊用完了就可以扔進污水坑的木頭。您怎麼不說話?」她自己也沒發覺怎麼叫喊起來了。「我說得對,是嗎?奧列格來找我就是為了伊裡亞斯和他那一夥人吧?我再也不告訴您任何事情了!我不會幫助您尋找殺害他的兇手。這個兇手做了一件好事,使世界上少了一個口是心非的下流胚。您要明白,奧列格立了一功,在街上他收留了一個不幸的流浪女,給她溫暖,讓她吃飽,而她纏上了他。一個滿身蝨子的便宜貨!臭狗屎!」

  「小聲些,伊拉,小聲些。」

  塔什科夫溫存地扶住她的肩膀,從口袋裡掏出一塊乾淨的手帕擦去她臉上如雨流淌的淚水。

  「您哭吧,哭一下你會輕鬆一些。過一會兒我們再談。」

  她哽咽著,試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是卻不由自主、無所顧忌地放聲大哭起來,把臉埋在他寬厚的肩上。

  § 11

  連續兩天,雨仍然下個不停。窗外細密的毛毛雨聲使人心境歸於平靜。他索性打開窗戶,更好地聽著雨聲,呼吸潮濕涼爽的空氣。在這裡,在這套房子裡,他感到安靜而舒適,他十分清楚,什麼時候都不會有人到這裡來。當然,除了他自己和他的女人們。他的實驗母本們,他做實驗用的兔子們。他珍惜自己的女人們,如同人們珍惜一支心愛的自來水筆,習慣用它寫字;一把心愛的安樂椅,習慣晚上坐在裡面讀書或者看電視;一隻心愛的茶杯,裝上咖啡會顯得更香。不過不是因為他習慣了,而是因為她們對於他有用,不可缺少。她們應該為他生孩子,因為這種事情除了她們誰也辦不到,他不得不珍惜她們,甚至有一點愛她們。當然,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在他的理解與能力範圍之內。

  沉靜溫順的卓婭已經穿好了衣服,默默地坐在沙發邊上,耐心地等待他的吩咐。準備離開嗎?煮杯咖啡?找點食品做一頓清淡的晚飯?主人有何吩咐?不,當然,如果什麼時候要結婚,只能跟她。至少,她不會使這種生活方式敗興,不會說一堆蠢話或者表現出不需要的主動來煩人。對,卓婭——她對您可不會像那個薇羅奇卡。

  「你去洗洗臉吧。」他溫柔地對她說,「你的眼睛下邊沾了黑痕。」

  卓婭順從地站起來,走進浴室,他聽見流水的聲音。隨後卓婭重新回到房間裡。她的臉洗得乾乾淨淨,但是不知怎麼有點心緒不寧。

  「瓦列裡·瓦西裡耶維奇,請您原諒我……」

  「發生什麼事情了?卓尼卡?」

  「我大概是太愚蠢了,鑒賞力也不高。您不喜歡我送給您的浴液,是嗎?」

  「你憑什麼這麼說?極好的禮物,我非常感謝你。」

  「那為什麼您沒有把它帶回家去?我看見了,瓶子放在浴室的小櫃子裡。您把它送給您的朋友了?」

  他顫慄了一下。好一個糊塗蛋!應該把貼在包裝盒上的那張傻紙條撕去,那是卓婭寫上新年祝辭後貼上去的。沒有貼紙條,就是一隻普通盒子裝著一隻普通的瓶子,在任何一家商店都能買到,試試證明一下,這就是她送的那一瓶,而不僅僅是同樣的一瓶。真是鬼迷心竅,探進櫃子裡去了,她在裡頭找什麼呢?

  「卓婭,我跟你說過多次了,叫我的名字時別加父稱!」他惱怒地回答,極力想挽回局面,轉移話題,「我是你孩子的父親,你要像小姑娘一樣對我稱『您』。」

  「對不起,」她小聲地說,「我不認為您會因為這件事生氣。」

  「對,我生氣了,你別忘了,親愛的,我畢竟是個結了婚的男人,我怎麼能把你的禮物帶回家去?你自己想想,如果我這麼做的話,我就得把紙條從包裝盒上撕掉,可是你在那紙盒上寫下了如此溫馨的話,這些話恰恰是你的禮物上最珍貴的。是的,我把禮物留在了這裡,但是在這裡,我有時候也能把它拿在手裡,重溫你寫給我的那些話。你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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