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相繼死去的人們 | 上頁 下頁 | |
| 三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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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伊拉·捷列辛娜從來沒有仔細想過「人能快速輕易地習慣舒適,但是要疏遠舒適卻很久很難」這句話的含義。在她的生活中只有一個突變。她從一個無憂無慮生活在大家庭中的小姑娘突然變成了孤兒,形單影隻地進了寄宿學校。不過事隔久遠,創痛已經漸漸平復淡忘。從此以後她的生活一直很艱辛,簡直沒有習慣舒適的機會。 奧列格每天到「格洛利亞」來耐心等她做完工作,然後送她回家,已經幾乎一個星期了。有兩次他同她一起上樓進屋,踮起腳尖走進她的房間,大約過一個小時依然這樣悄不出聲地離去。伊拉很怕打擾年歲不輕、品行端正的房客。同時她也不想開先例。據奧列格說,到星期五,他們要去找那位醫道高明的醫生,他答應給伊拉看病並且確定治療的可能性。但是到星期五還有兩天。 她還沒有習慣考慮「如果……會怎麼樣」,她生活在家庭裡的時候,似乎沒有這個必要,而且考慮這些她那時還小。後來中學畢業,凡事都得自己做主,她果斷地決定在什麼情況下做什麼、怎麼做。為了攢錢給巴甫利克治病,需要多少就做多少工作。還要再工作接著攢錢給爸爸立碑。沒有什麼「如果」或者「萬一」可言。奧列格·熱斯傑羅夫立即成了這個計劃的一部分,但是他這一部分不是決定性的或者主要的。他誠實地警告過,妻子懷著孩子,過三個月就要分娩。這麼說,他還是會每天晚上到「格洛利亞」來,等伊拉洗完餐具擦好地板,就送她回家,有時候(當然不是每天),會到樓上她的屋裡去。就這樣到永遠。 從市場下班之後,伊拉跑回家,沖完淋浴,匆匆吃點東西,就趕著去醫院。最近一次,她覺得巴甫利克,她非常喜愛的巴甫利克臉色不好。小男孩抑鬱寡歡,眼淚巴巴地說到別人的父母都給孩子帶來了精緻的玩具。伊拉到商店去打量了一下這些玩具的價格,玩具價格很讓她洩氣,她「買不起」。必須趕快想辦法使小弟弟高興起來,她不能看見他的眼淚。但是她暫時沒有能力給他一件新玩具,因此她決定哪怕多買一點水果和糖果。如果巴甫利克慷慨地分給鄰床的病友,那麼他們興許會不吝惜讓他玩一玩他們的精緻漂亮的玩具、構造模型和電動玩意兒。 醫院大門口停著兩輛帶閃光燈的警車,然而伊拉沒有注意到它們。醫院很大,是市里最好的醫院之一,這裡有聞名全國的創傷和矯形學科。因此,民警分局經常往這裡送傷員。但在兒科樓門口,一個男人陰沉著臉攔住了她。 「回去吧,姑娘,今天這裡不讓探視。」 「怎麼不讓探視?」伊拉被激怒了,「我要去看我的弟弟,我有一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在這裡。讓我進去吧。」 「我對你說了,不行。明天再來吧。」 「為什麼要等明天?現在是探視時間,從5到8點。我總是在這個時間來的。」 男子疲倦地吐出一口氣,輕輕地摟過伊拉讓她背對入口。直到這時,伊拉才發現,在一邊站著整整齊齊的一排父母,他們來探望自己的孩子,也都沒有放行。那些有辦法的人都圍著大樓轉悠,想憑記憶確定他們孩子的病床的位置,找到要找的窗戶。其餘的緊緊擠在一起,耐心地等著。 「不是你一個人。你看有這麼多,」陰沉臉的男子說,「如果你願意,就等著吧。什麼時候可以了,全部放進去。不過最好明天來,為了保險起見。」 伊拉順從地走向人群。 「發生什麼事了?」她開始談話時一般都不講究客套,「為什麼不讓進去?」 「裡面有一個護士被殺害了。」人們當即熱心地向她解釋。「民警都趕過來了——多得不得了。所有不相干的人都被趕出來了,誰也不讓進去。」 這條消息沒有給伊拉留下特別的印象。如果有人告訴她,一個孩子被殺了,她會害怕得發瘋。萬一這個孩子是她的弟弟妹妹呢?不過事情出在一個護士身上,那就隨她去吧。只是不讓去看巴甫利克不好。他在等著她來,因為她答應今天來看他。 在人群中擠了一陣,聽聽隻言片語的談話,伊拉決定還是等一等,畢竟只到6點半,離允許探視的時間結束還有整整半個小時。然後還可以吵著要求把探視時間延長到9點甚至10點,因為發生了這種意外事件。從這裡到「格洛利亞」要走三十分鐘。如果跑步或者碰上公共汽車,那麼她可以在這裡呆到9點半。這段時間內民警大概會離開,就可能有希望看到弟弟,或者哪怕把東西轉交給他也行。 她離開人群,走向濃密的野生馬林果灌木叢,不知為什麼這裡特別多這種灌木,她在灌木中找了一條僻靜的沒有人的長凳。坐到凳子上,伊拉脫下鞋跟都穿歪了的舊鞋,好讓腳得到放鬆,然後仔細看著大樓周圍忙亂擁擠鬧嚷喧嘩的人群,以便及時趁警察撤退的機會向入口擁去。暫時還沒有人從門裡出來,只有人進去。進去的人看樣子都認識看門的陰沉臉的男人,因為他們都停一下同他握手問好,微笑著互相開幾句她聽不見的玩笑,然後大搖大擺地進去。 終於開始有人出來了。最前面的是穿白大褂抬擔架的人,擔架上躺著一具蒙著床單的人體。這時,伊拉頭一次感到不對勁。她清楚地想起了父親也是這樣被人從屋裡抬出去的情景,他也是被蒙著頭。當時人們告訴她,如果人死了,就要把頭蒙起來;如果人活著,就要露著臉。擔架上抬著人體的樣子使她蜷縮起來。雖然這位護士不是她的什麼人,但是一樣可怕。 兩小時前她還在走路,大概還在挨病房給孩子們送體溫計、拿藥。也許,甚至還去過巴甫利克的房間。有意思的是,這位護士是誰呢?伊拉認識科裡所有的護士,並且根據她們對待弟弟妹妹的態度區別對待。有一位非常喜愛孩子,對他們和藹可親,另一位嚴肅認真,第三個大體上認為不能溺愛孩子,甚至是病重的孩子,要不他們會不聽話。如果被害的恰恰是那位對孩子們和藹可親的護士,那就太不幸了。巴甫利克是那麼依戀她!巴甫利克哭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會安慰他。 從樓裡出來的還有兩個人,一個寬肩膀招人喜歡的男人和一個高個瘦削淡黃頭髮的女人。伊拉覺得她面熟,再仔細看看,終於認出了她。對,她就是民警分局的卡敏斯卡婭,弗拉迪克·斯塔索夫叔叔帶她到她的家裡去過的。女人靠在一棵樹上抽著煙,同寬肩膀男人談著什麼事情。伊拉從凳子上跳起來,向她奔去。 「你好。」她一面氣喘吁吁不及思索地說,「我是伊拉·捷列辛娜,您還記得我嗎?」 女人臉上掠過一絲奇怪的表情,但是伊拉能夠用腦袋擔保,她沒有吃驚。 「你好,伊拉。」她平靜地回答,「當然,我記得你,你是來探視自己的弟弟妹妹吧?」 「是啊,可是不放我進去。巴甫利克在裡面等著我,我答應他今天來的。」伊拉像炒豆似的說,「您不能帶我進去嗎?求您了。」 「不行,伊羅奇卡。我很高興為你幫忙,但是兒科暫時不能放外人進去。行動小組還在裡面工作,偵查員、鑒定專家,那裡不能有無關人員。」 「但是我買了水果、漿果和糖果。」伊拉央求地看看她,給她著手裡的兩個聚乙烯塑料袋。「巴甫利克等著,奧莉亞和娜塔莎也等著。我10點鐘必須上班,如果這段時間還不放人,我只好把東西拿回去。求求您了。」 「把塑料袋給我,」卡敏斯卡婭點點頭,「我轉交。這些東西全都給巴甫利克嗎?」 「不。」伊拉連忙說,「這一包給巴甫利克,這裡頭有歐洲甜櫻桃、香蕉、蘋果,還有這包水果糖。只是告訴他,不要一個人全部吃掉,讓他同病房裡的夥伴們分著吃。糖果也不能給他吃,他對巧克力過敏,讓他把糖果全送給小夥伴們。這些水果給妹妹,有兩包,裡面東西都是平分的,您不會弄混吧。還有娜塔莎,就是年長一點的那個,她在七號病房,請告訴她,戈爾德曼的書我還沒有買到,但是我一定會買到,讓她別著急。別人已經告訴了我什麼地方才能買到老數學課本。我過一兩天就到那裡去,一定找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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