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相繼死去的人們 | 上頁 下頁


  「卡佳想讓這些畫伴隨自己度過餘生。她一生都看著這些畫在身邊,不想在大限未到之前同它們分開。起先她的確曾經向伊萬提議,在遺囑中寫上把畫交給他。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表現得極為高尚。他說,我不要你以為我在迫不及待地盼望你早死。我不想成為你的繼承人。更不想白自得到這些畫。於是他們商定,卡佳賣給他幾幅畫,夠她過日子,其餘的畫捐獻給博物館。」

  「究竟為什麼遺囑只說捐獻給博物館呢?難道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沒有一個親屬嗎?」

  「親屬她倒是有幾個,不過他們不需要畫。都是遠房親戚,連通信聯繫都沒有。」

  這倒符合實際。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珍藏著她多年來收到的信件、賀卡和電報,其中的確沒有親屬的片紙隻字。不論貝紹夫,還是彼得·瓦西裡耶維奇·阿尼斯科維茨都一致肯定,是有一些父系親屬,但是都很遙遠,不是在摩爾曼斯克,就是在馬加丹,而且從來沒有到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家裡來過。也就毫無理由懷疑他們貪圖斯馬戈林院士的收藏品;

  「請您談談,假如這些親屬突然出現,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有沒有說過?」娜斯佳問馬爾塔·根利霍芙娜。

  「我相信,她說過的,」舒爾茨肯定地回答,「她向我隱瞞這種事有什麼意義?一定說過的。」

  「一般說來她可能有些沒有告訴過您的秘密嗎?」

  「噢,親愛的,」舒爾茨喘了一口氣,「應該瞭解卡佳。她樂觀、開朗,但是絕對不多嘴多舌。絕不。假如卡佳想隱瞞什麼,無論哪個熱心人也打聽不出來,我敢向你保證。她善於守口如瓶,而且口風比任何人都嚴謹。她在這一點上很受好評·可以同她分享任何秘密,完全可以相信,決不會從她的口裡傳出去。卡佳一生沒有騙過一個人,或者就像現在愛說的,信得過。誰知道她把多少見不得人的秘密帶進了墳墓……」

  馬爾塔·根利霍芙娜抽泣了一下,用手絹擦了擦眼睛,在這麼長時間的談話中,她第一次讓自己表露出了軟弱。娜斯佳在近幾天中已經多少遍想過,許多年輕人低估了老年人。他們比不足40歲的人通常所認為的聰明得多,精神上複雜得多,堅強得多。至於把見不得人的秘密帶進墳墓,這已經有點意思了。她悲劇性地慘遭毒手的原因是否就在於此?

  娜斯佳看了看時鐘——6點半,可憐的馬爾塔·根利霍芙娜坐了四個多小時了。怎麼可以這樣折磨一位不年輕也不太健康的老太太?

  「謝謝您,馬爾塔·根利霍芙娜,由於您的幫助,現在我對您的朋友的印象清晰多了。」娜斯佳溫和地說,「我可以請您喝杯茶或者咖啡嗎?」

  「非常樂意。」舒爾茨興奮地說,「如果您指給我你們的女衛生間在哪裡,我將非常感謝您。」

  娜斯佳抱歉地笑了一下。事實上,那個齷齪的地方就在她的那一邊對著證人,本應該事先想到這一點的,不要等到她的忍耐力達到極限。舒爾茨起身去上廁所,娜斯佳桌子上的內線電話馬上就響了。

  「娜斯塔西婭·巴甫洛芙娜,有空嗎?」是斯塔索夫的聲音。

  「有空,你在哪裡?」

  「嗯,在走廊裡遛遛。能到你那裡呆一會嗎?」

  「來吧。不過別做傻事,我這裡有一位證人。」

  「你委屈我了,」斯塔索夫抱怨說,「愛情可不是傻事,有人可能不方便。好,我跑著去。」

  大概他真的是跑來的,也可能就是從隔壁辦公室打的電話,至少,他真的只過幾秒鐘就來了。同他一起進辦公室的還有一位瘦瘦的個子不高的姑娘。她有一張疲憊不堪的臉,長滿粉刺。站在她的旁邊,兩米高、綠眼睛的美男子斯塔索夫顯得更挺拔,肩更寬,更漂亮。

  「我不能路過門口而不向你表達自己熾熱的感情。」弗拉迪斯拉夫一進門就笑著宣佈說,「你認識一下,這是伊羅奇卡,我過去的鄰居,現在的被保護人,我對你說過她的情況。」

  「對,對,我記得。」娜斯佳點點頭,「很高興。」

  姑娘嘟囔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回答她,連微笑也沒有。「我們查了一個叫伊裡亞斯的身份。」斯塔索夫滿不在乎地繼續說,「他想租伊拉的房間。」

  「那又怎麼樣?他是個被偵查的強盜還是殺人犯?」娜斯佳開玩笑地說。

  「謝天謝地,不是。我們都知道,他是現房客領來的。所以確定伊裡亞斯的身份就不難了。笨蛋,當然,土耳其-埃及-意大利這條線上的一個倒爺。但是暫時還算清白。不是躲藏誰,手沒有弄髒,僅僅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蘿蔔頭而已。」

  此刻回來的馬爾塔·根利霍芙娜好奇地看一眼這奇怪的一對,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的斯塔索夫在老婦人出現時立即跳起來,贏得了她賞識的微笑。而伊拉則沒有對她的出現做出反應,對她那文雅禮貌的「晚安」,甚至連頭都沒有點一下。

  「哪位要茶,哪位喝咖啡?」娜斯佳殷勤地問著,打開煮水器,從桌子裡取出茶杯、咖啡、茶葉和糖,「您要什麼,馬爾塔·根利霍芙娜?」

  「請來杯茶。」

  「我也要茶。」斯塔索夫說,「你呢,伊利莎?」

  「我不要。」姑娘嘟噥道。

  弗拉迪斯拉夫三大口喝光了自己的茶,毅然站起身來。

  「好了,娜斯塔霞·巴甫洛芙娜,我們走了,謝謝你的茶。看到你很高興,別忘了給我打電話。」

  「你可別不露面。」娜斯佳微笑著回答。

  馬爾塔·根利霍芙娜在斯塔索夫和與他同行的姑娘身後默默地看著。

  「多麼古怪的姑娘。」當門在他們身後關上時,她說。

  「怎麼古怪呢?」

  「完全不懂禮貌,她的目光透著靦腆,受到了傷害似的。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問題少年』,是嗎?」

  本可以只默默地點點頭,不擴展這個話題的。可是娜斯佳感激馬爾塔·根利霍芙娜詳詳細細開誠佈公地講了許多關於已故的阿尼斯科維茨的情況,加上她也想對談話人做點什麼讓她高興的事。看來還得同她再談一次。而在這種場合,還有什麼比講那些容易使人想起流言的故事更令人愉快的呢?馬爾塔日後向自己的熟人說起時還可以引用說,「這是她在彼得羅夫卡聽來的大秘密。」老年人最大的樂趣是聊天,而主要的收穫就是談資。

  「您說什麼,馬爾塔,伊拉已經不是少年了,她20歲了。她只是看起來這樣。因為她的生活很艱苦,至於她不懂禮貌和靦腆,您在一定程度上多多少少是對的,但是沒有必要責備她。如果您想聽,我告訴您。真是一個可怕的悲劇。」

  自然,舒爾茨想聽。別人想聽都聽不到!

  「也許您還記得,六年前,幾乎所有的報紙都報道過一個駭人聽聞的事件,一個婦女從九層樓的窗口扔出了她的三個孩子,自己也跟在他們後面縱身跳了下去,而大女兒逃出門躲進了鄰居的家裡。」

  「對,對,」馬爾塔興奮地點頭說,「我看過。」

  「這個伊拉就是那個大女兒。」

  「您說什麼?」舒爾茨兩手一拍,「太可怕了!」

  「我告訴您一點您也許不知道的事情,」娜斯佳神秘地說,「他們都還活著,兩個女孩,一個男孩和母親。不過,當然,都成了重殘疾人。慘禍發生的第二天,父親心肌梗塞去世了。他承受不了。於是,伊拉在14歲的時候成為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您理解嗎?完全是孤單一人。為了養活自己和四個殘疾人,她還必須做很多很累的工作。儘管他們沒有同她一起生活,孩子們住在醫院,母親在殘疾人療養院。可是他們需要食品和衣物。所以,我認為,我和您可以不去計較伊拉忘了說『謝謝』或者『請』以及不太懂禮貌的舉止言行。」

  「可憐的姑娘!」舒爾茨歎了口氣,「命真苦,我的上帝啊,命真苦。」

  民間哲人說,上帝喜歡有耐性的人。還有人說,善於等待的人最終會如願以償。娜斯佳·卡敏斯卡婭完全沒有必要陪著這樣一個太愛說話的70歲的證人來一段飲茶儀式。她有一大堆當急之務,她應該要幾個緊急電話,但是她認為必須表現得沉穩耐心,使馬爾塔·舒爾茨心目中對刑事偵查工作者保持良好的印象。她因此得到了百倍的回報。因為馬爾塔·根利霍芙娜想起了什麼事情,突然說:

  「您知道嗎,我覺得,卡佳認識這個女孩子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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