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我死於昨天 | 上頁 下頁
八五


  倒車坐上回家的支線車,下車後走進長長的地下通道,像往常一樣,她又看見了一大群要飯的和乞求施捨的殘疾人。塔姬雅娜從不給這些要飯的人施捨,倒不是她貪婪,而是出於一種害怕被騙的本能。她太清楚這些要飯的人事實上是受什麼組織指使的了。那個站在那兒做出一副悲痛表情的女人,手裡還舉著個牌子,上面寫著,她沒錢埋葬自己的女兒,培姬雅娜在兩個月內至少在四個車站見過她。怎麼,兩個月屍體還沒從太平間里拉出來?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又是那個坐在地下、周圍一圈髒乎乎的孩子圍著的要飯婆向塔姬雅娜伸出了手。塔姬雅娜悄悄地從她身邊走過,可就在此時,從她身後傳來尖利的聲音:「多不要臉呀!掙那麼多的錢,卻捨不得給要飯的孩子一戈比!大夥都來看啊,看這個女作家,拿著豐厚的報酬,吃得肥頭大耳,眼睛都吃腫了,卻連一點點錢也不給這些可憐的孩子!真不知羞恥!」

  塔姬雅娜奇怪地轉過身,看見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大媽,瘦骨嶙峋,滿臉皺紋,眼放怒光。那老太婆正對著塔姬雅娜指指戳戳,試圖引起匆匆而過的行人的注意。過往行人紛紛駐足觀看。

  「還看什麼?」老太婆仍不住地叫駡,同時朝塔姬雅娜身邊貼近,「如果你還有良心的話就快把錢包拿出來掏錢。五萬塊美金拿到了手,給這些饑餓的孩子幾戈比,還有什麼心疼的?唉,真是個不知羞恥的母牛!」

  越來越多的人圍在了他們的身邊,塔姬雅娜甚至聽見耳邊有人在小聲說:「你看,托米林娜,就是那個寫偵探小說的。沒錯,就是她,我們班上的人都讀她的書,每本書上都有她的照片。真想不到,她掙這麼多錢!」

  空氣中明顯彌漫著一股散播醜聞的氣氛。

  「同志們,快去叫救護車!」她大聲而又清楚地喊,「這個女人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她的大腦現在正在產生幻覺。千萬別讓她上站台,否則她會掉到火車下面去的。」

  說完她轉過身接著朝前走。心臟在劇烈地跳動,呼吸幾乎停止,她只想坐下來歇一會兒,可她不能這樣做,只好沿著長長的通道接著朝前走去,竭盡全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太讓人煩心了。你想想看,在公共場合被一個瘋子認出,對著自己大喊大叫,一般人怎麼能受得了?還胡說什麼能掙五萬美元,除了賣彼得堡的房子的時候,塔姬雅娜大概生下來手裡就沒拿過這麼多錢。

  她很快緩過勁,平靜下來。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嗎?沒有,根本沒有。當然,當眾被人侮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罵成是膘肥體壯不知羞恥的母牛,的確是讓人心裡很不痛快,不過這一切尚能忍受。

  心臟又開始疼起來,從地鐵到家這段路塔姬雅娜不得不叫了輛車,她不敢冒險,一進屋,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奇怪,怎麼沒聽見伊拉奇卡歡快的聲音,也沒聞到慣有的飯香?轉念一想,才記起伊拉一整天都跟她的男朋友在一起。服下了瓦洛科金藥,她和衣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想稍稍睡一會,可卻沒有絲毫睡意。大約二十幾分鐘後,塔姬雅娜站起身,裹上方格毛毯,把帶回來的女魔法師的筆記攤開在桌上。她也沒什麼確定的目標,只是在她的意識深處總在湧動著一個念頭:材料——鑰匙。這種想法是在塔姬雅娜從帕施科娃家到盧比揚卡地鐵站時產生的,從那一刻起就沒有讓她平靜過。

  7點鐘左右,斯塔索夫打電話來說,可能會晚些回來。「沒有我,一個人吃飯,小丫頭。我去莉麗婭那兒一趟,讓她再別為一些傻事哭。」

  「當然應該去,」塔姬雅娜表示贊成,「我等你吃飯。」

  「千萬別!你應該嚴格遵守作息制度。告訴伊拉,說我說的,嚴格按作息表開飯。」

  「今天你休想得逞了,獨裁者,」她笑著說,「伊拉不在,沒人聽你的命令。」

  「怎麼會不在呢?上哪兒去了?」

  「去約會。」

  「是跟她那個新男友嗎?」

  「正是他。快去吧!斯塔索夫,別擔心我。」

  於是她得以一個人度過這個漫長孤獨的夜晚,這種情況很久沒有過了。在彼得堡的時候,伊林娜經常有一些羅曼史,晚上要不去赴約,要不就到女朋友那兒玩。可自從搬到莫斯科以來,伊拉晚上通常都呆在家裡。即使她不在,斯塔索夫也在。

  既然這樣,那今天就不開夥了,斯塔索夫肯定在瑪格麗特那兒吃飯,伊拉也一定和她的男朋友在外面吃。塔姬雅娜打開冰箱,按女親戚早上吩咐的,拿出小煎餅和酸凝乳,還有一罐酸奶油,她把牛奶燒開,切了一大塊鬆軟的波羅金麵包,伊拉還吩咐要吃白菜沙拉,不過塔姬雅娜決定不去管它。白菜留到明天再吃。

  吃完晚飯,她又開始研究帕施科娃的筆記。一頁一頁地讀、漫無目的,希望某個詞或句子能一下子映入眼簾。因為她腦中決不會無緣無故地產生「材料——鑰匙」的想法。一定是腦中儲存的某個信息在發出信號。

  窗外天色暗了下來,塔姬雅娜終於找到了她想找的東西。帕施科娃筆記中有一個人的記錄,大概是個藝術家,或是雕塑家,他希望擺脫掉糾纏他不休的斷臂形象的陰影。「他抱怨說,在他的眼裡,缺少這個形象的作品是不完全的,可所有的評論家都一致認為,這是多餘的,是重複。P本人也知道,是在重複,可若不能實現他的構想,他認為無法體會到創作的喜悅。第一次會面——普通的相識,追述了三年前的事。沒有結果。第二次——則大約是十至十二年前。這次似乎做了一些嘗試,可被P否定了。第三次——再一次被否定。一時還弄不清,為什麼進行不下去。」

  「P」在帕施科娃筆記裡指的是拉法埃爾——這是她把它作為與崇高的力量接觸的神秘顧客的名字,也正是這個名字,她把它寫在了那一頁的最上面。

  費力地從軟綿綿的沙發上起來,塔姬雅挪用一隻手扶住就要掉下去的毯子,走到書櫃前。這裡有一些藝術書籍和夾有複製藝術作品的畫冊。她清楚地記得,曾經在這些畫冊中見過有斷臂的圖畫。果然,讓她給找著了。現在塔姬雅娜明白他為什麼訴苦了。的確,在他所有的畫裡不是斷樹枝,就是毫無生命力的向上伸展的手臂,再不就是斷了杆的花。雖然都是體現在不明顯之處,但每幅都有這個「臭名昭著」的形象。

  就是說,是弗羅洛夫,俄羅斯人民藝術家,一個大名鼎鼎的人。他怎麼會去找一個毫無名氣的魔法師呢?這似乎不大合常理。雖然說從事創作的人都是些不同尋常的、居無定所的人,他們的行為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也的確有些時髦的藝術家和詩人,錢掙得很多,可從不穿卡爾金西服,偏偏穿著磨破的牛仔褲和爛了袖口的高領衫。這倒不是因為小氣,而是這樣他們「自我感覺良好」。

  她看了看表,已是深夜11點鐘了。算了,不能讓弗羅洛夫把自己折騰到第二天。把桌上堆得亂七八糟的筆記收好,塔姬雅娜拿出一個厚厚的紙袋,裡面裝的是沒寫完的手稿。應該整理整理思緒,寫小說了。可她竟然不記得開頭寫的什麼了。只好再從頭看一遍,好接著寫下去。

  斯塔索夫將近半夜才回來,與往常不同,今天他沉默寡言,一聲不吭。

  「莉麗婭怎麼樣?」塔姬雅娜問,看著他脫下西服掛在櫃子裡。

  「沒什麼。」

  「不再哭了?」

  「還在哭。塔尼婭,我有事跟你談。」

  「出了什麼事了?」她笑著說,「我們不正在談嗎?你想告訴我什麼不好的消息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