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我死於昨天 | 上頁 下頁
五九


  「伏謝瓦洛德·謝苗諾維奇,很高興見到您。謝謝,您給我們帶來一位多麼出色的女作家。這是我們這個節目最大的榮幸。你好,列娜。」

  「你好,薩沙。」化妝師不停手地回答道。

  「塔姬雅娜·戈裡格利耶芙娜,我很想在直播時給您提一系列問題,何不讓我們現在就來談談這些呢?」

  「如果一切都在這兒討論,直播時我們又該說什麼好呢?」

  「還是說這一套唄,我提問,您答,看一看哪些您感興趣,哪些您不想回答。對後一類問題我是不會再問的,以免浪費時間。這是直播,每秒鐘都貴如黃金呀。」

  塔姬雅娜緊張起來,與一個她看不見的人交談,對她來說是不會愉快的。她覺得自己閉著眼睛非常易於受傷害,就好像光著身子一樣。

  「亞歷山大·尤裡耶維奇,要談應該主要談托米林娜的作品及其改編本的前景問題。」多羅甘立刻插了進來,他始終牢記自己到這兒的目的。「我們不是已經談妥了嗎?」

  可烏蘭諾夫像是並沒有聽見這句話似的。

  「您就說您一點也不感到這是一種侮辱,如果我們說偵探小說,其中包括您的偵探小說,人們主要是在地鐵裡、在路上看,因為這是一種二流、甚至是撒謊的文學,它不要求認真和思考。」

  塔姬雅娜本想睜開眼睛,轉身面對交談者的,可化妝師立刻就嚷了起來:

  「別動別動別動!正在勾眼影,我還沒做完呢。」

  塔姬雅娜聽話地服從了命令,憑著意志力抑制著惱怒。現在還不能發火,還早。

  「可以說話嗎?」她問化妝師道。

  「最好別說。薩沙,在我工作時,最好別靠近我的客人。我還有一會兒就完了。」

  「好吧,」烏蘭諾夫聽話地說,「咖啡在哪兒?為什麼到現在還不送來?」

  「塔姬雅娜·戈裡格利耶芙娜要的是礦泉水。」多羅甘又插了一句,顯然,他自覺地扮演了一位著名女作家的保護人和利益的維護者。

  正在此時門又開了。

  「哈,亞歷山大·尤裡耶維奇,您已經到了?」原來是剛才陪伴的那位姑娘,「您要咖啡嗎?」

  「是的,有請。」化妝師終於退後一步,仔細端詳著化妝效果。看來她對某些地方還不太滿意,抓起化妝筆,又在塔姬雅娜的額前和下巴上勾了幾筆。

  「這下就好了,」她滿意地說,「唇膏在直播前再上,反正您要喝水,是嗎?」

  「能不能讓我看一眼您把我化成什麼樣兒了?」塔姬雅娜請求道。

  化妝師把鏡子遞給了她。的確,效果不錯,這是無可否認的。鏡子裡的塔姬雅娜在看著自己,但卻比她的實際年齡年輕了八歲。皮膚有了天然的光澤,紅通通的,溫潤光滑,病態的蒼白也看不出來了。眼睛下面的眼袋不見了,眼睛本身也變大了,變得更富有表情了。甚至就連臉型都變了,變得線條更清晰了。

  她一句話也不說,放下鏡子,轉向烏蘭諾夫。他的長相幾乎和她在熒屏上見到的一模一樣。但也不過是幾乎一模一樣罷了。此刻他身上沒有了使伊拉如此害怕的冷淡、傲慢和疏遠。坐在塔姬雅娜面前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四十歲或稍多一些的男人,一張好看的臉和愉快的微笑。

  得,再忍一忍,她決定,現在還不到亮爪子的時候。我需要他,這個令人愉快的、好心腸的烏蘭諾夫,據說是喜歡自己的嘉賓的。我可知道這是怎樣的一種愛。他就像在捕鼠器裡用廉價的乾酪吸引老鼠,等客人一放鬆,他就直流口水。客人天真地以為,面對攝影機,所有人都會像坐在這張桌前,喝著咖啡,說說笑笑那麼可愛的。啊哈,不,不不。在攝影機前,不打算或不情願起跳的客人,等待著他們的,是一些並不令人高興的意外。

  塔姬雅娜竭力笑得更溫柔一些說:

  「啊,您就是這樣的呀,亞歷山大·烏蘭諾夫,」她往嗓音裡注入了所有女性的溫柔,吟唱般地說道,「看見活著的您真高興,這可和熒屏上不一樣啊。」

  「謝謝。這麼說我們可以談您的問題了?」

  「是的。有請了。您剛才說什麼來著?請您重複一遍。」

  「我剛才問的是,人們認為偵探小說是二流文學,並且主要是在地鐵和電車上看的,對這種說法,您不覺得委曲嗎?」

  「委曲。」塔姬雅娜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說。

  她頭腦裡有的答案與此完全不同,可對付他的機會還沒到呢。

  「或許你也想提高一下職業水準,寫一些別的比較嚴肅點的東西?比方說,像薩特或赫塞寫的大部頭的哲理小說。您喜歡薩特嗎?」

  「薩特?」她裝作卡殼的樣子,好像是想掩蓋自己的無知似的,「喏,一般說來……您還有什麼問題?」

  「您是一位成功的女作家。您是否認為自己是一個有生活保障的人呢?」

  「我……嗯,怎麼說呢……不十分吧。出版商付酬並不多。」

  「那您靠什麼為生呢?」

  「靠丈夫的收入為生。正如所有丈夫們的妻子一樣。」

  「這麼說,您寫書不是為了掙錢了?」

  「不是,倒不如說是為了快樂。」

  「那麼供養您生活的丈夫對您的名望不感到窘迫嗎?要知道,或許他虛榮心很強呢。」

  「怎麼,直播時我們還將談論我的丈夫嗎?」塔姬雅娜忿忿地問。

  「是的。」多羅甘又開口了,「我們離開本題了,亞歷山大·尤裡耶維奇。您答應只談電影改編的。」

  「當然了。塔姬雅娜·戈裡格利耶芙娜,您願意您的小說被改編成電影嗎?」

  「願意。」她又笑了,笑得很開心、很高興,「哪個作家不願意呢?」

  「我不知道,」烏蘭諾夫攤開了手,「我以為,比方說海明威,大約就不喜歡這個。他的小說充滿了感覺和意識流,很難被改編為電影的。或許您的小說不是這樣?」

  「是的,不是這樣的。」她同意道,「偵探小說是另一種體裁。」

  「如果在播出時我們打斷這個話題您不介意吧?」

  「隨便。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有。關於您的政治觀點。您對國家目前所處的狀況以及現政權有什麼看法嗎?」

  「看法?」她思考道,「看法很好。」

  「也就是說您對一切都很滿意、都覺得合適?」

  「是的。合適。」

  「那麼幾個月發不出工資的工人呢?以及目前這種財政混亂呢?您是不是認為,所有這些都是我們為了秩序而應付的代價,而這一秩序能讓您在一年中,不是出一本書,像從前那樣,而是幾本書,哪怕您並不是作協會員也罷?」

  「怎麼對您說好呢……」她盯著天花板,臉上裝出一副認真思索的樣子。

  「好吧,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到了攝影機前再說,」烏蘭諾夫果斷地說,「您希望生男孩還是女孩?」

  他的話題轉得如此突然,以致塔姬雅娜最初有幾分慌亂。隨後醒悟到這也是劇本裡的一個部分,便心安了。當然,烏蘭諾夫給她提了若干問題,確定了她的理性水平和能在數百萬觀眾面前醜化她的那些問題,現在可以談一些中性問題了;可以談一些愉快的事,以便能讓她在走進演播室時心平氣和,自信主持人對她懷有好感。

  「生男生女我都要。」她不確定地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