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我死於昨天 | 上頁 下頁
四七


  戈托夫齊茨神色大變,而且,眼神頓時變得暗淡無光。喏,剛才還在作為一個心理分析醫生和娜斯佳談話的他,剛才還十分正常的戈托夫齊茨,眼神躲躲閃閃,也不再打響指了,瞬息之間又變回來了,成了先前那個不但引起列斯尼科夫、而且也引起娜斯佳本人極度懷疑的人。他的目光牢牢釘在牆壁上部的某個點上。他一言不發。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鮑裡斯·米哈伊洛維奇?」娜斯佳固執地問。

  「您……我和您是搞清楚了……實際上是您搞清楚了,有人在跟蹤我,跟蹤者是尤麗婭雇來的。但在那些人之前,還有過兩個傢伙。對那兩個傢伙,您還沒說什麼呢。您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他們為什麼要跟蹤我呢?」

  「我知道,」娜斯佳想,「可您,鮑裡斯·米哈伊洛維奇,對此您就不必打聽了。假如紮托齊尼想讓我告訴您的話,他會告訴我的。」

  「我認為是您弄錯了,」她說,「您只不過是產生錯覺罷了。請您告訴我,您是怎麼與自己的恐懼感鬥爭的呢?既然您能把一切都分析得頭頭是道的話,您怎麼還容忍它操縱您呢?」

  「為什麼?」他把一雙發了炎的眼睛轉向她說,「為什麼?和您為什麼會犯錯是一個道理。我可以和您的恐懼感鬥爭。可對自己的,我無能為力。恐懼是非理性的……不過,我記得,我已經告訴過您了。您一邊看著我,一邊想必能想出成千上萬條邏輯理由,可仍然還是不明白我為什麼會這麼害怕。您覺得您要是處在我的位置上是不會害怕的。在這點上您和我完全一樣,當我聽您講述時,我就想,我要是處在您的位置上,肯定永遠都不會犯這樣的錯誤,更不會為這樣的區區小事而這麼難受的。可遺憾的是,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從這個位置看,我們的不幸和難題,看起來與從旁看上去是完全不一樣的。」

  「或許您得去找找專家?」娜斯佳提議道。

  她突然對這人產生了強烈的同情,他實際上根本沒有任何錯,此外,他的記憶力和觀察力也是極其敏銳的。他被作為精通本行的專家推薦了上去,內務部對他進行了日常常規檢查,比在其他情況下進行的檢查更嚴格細緻,因為問題涉及到的,是一個責任十分重大的職位,往往要經過數千次的檢驗。在檢查過程中還進行外部跟蹤,而戈托夫齊茨就是在這上面卡了殼。他的全部過失即在於此。這個可憐的傢伙被恐懼折磨得快要發瘋了。可又不能告訴他實情。我必須守口如瓶,看著他受罪。真是活見鬼,什麼時候警察局裡會有足夠多的好警員,好不至於徒然傷害別人的心理呢?

  「去找專家?」戈托夫齊茨抱怨地問,「去找什麼專家?」

  「喏,跟您一樣的心理分析醫生唄。」

  「不!」

  他脫口大叫,這想法本身就讓他感到是一種褻瀆。

  「不。」稍稍平靜一點兒後他又說道,似乎被自己的發作嚇了一跳,並為此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可究竟為什麼呢?」

  「不。假若這種專家有一位是我可以完全信賴的好朋友的話,我會這麼做的。可我沒有這麼一位專家朋友。和別的行業一樣,我們這一行裡也有競爭。我無法容忍人們說我身上有連我自己也對付不了的病。你難道會找一位渾身長滿疥瘡的皮膚病醫生看病嗎?」

  「我當然不會去的,」娜斯佳同意道。

  她在戈托夫齊茨家坐了將近三小時。在此期間他曾兩次以茶來款待她,與此同時他窘迫地請求客人原諒,說茶裡沒什麼東西好加的,他家甚至連擰檬也沒有。娜斯佳這才明白,原來他已經好久沒出門了,恐怕連商店也不曾去過。「可不麼,瞧他怕成那樣,」娜斯佳在去往彼得羅夫卡的路上這樣想道,「弄不好他會餓死的,可他餓死也不出門。我該給紮托齊尼說什麼好呢?這老爺子一方面倒像個體面人,看起來是個很不錯的專家。他對我的理解全都十分正確。在聽他說時,我心裡完全贊同他所說的一切。當然啦,他是沒說出任何新玩意兒,可謝天謝地,目前我的腦子還夠用,意志力也不缺乏,對自己的問題尚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至於那一令人不快的真相,我自己也滿可以說得出來,可是,戈托夫齊茨居然能在我剛一出口時就洞悉一切,這一事實對他有利。

  「可從另一方面說,假如他經常有這種恐懼感,他又怎麼能到部裡上班呢?那裡天天都有各種各樣爆炸性新聞,人們為了能得到這些新聞,隨時都會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或許連戈托夫齊茨本人也不知道,人們正在考察他是否適合做這項工作。喏,這樣也好。你想聘請一個人,委他以重任,可後來,在經過考核以後,又不要人家了,這樣做有啥好處?最好先對他進行考核,然後,如果他願意的話,再來聘請他。可我真的好可憐他呀!真想告訴他有關那些盯梢者的真相……可我不能。

  「到如今我才理解,去年冬天,那個紮托齊尼曾是多麼難呀。他當時看出我很難過,可又不能幫我,生怕打亂計劃。或許我沖他發火毫無道理。他當時的日子也不好過。罷、罷,有關戈托夫齊茨先生的事,暫時還得等待最後結論。我已跟他說好,他將竭力幫助我,從今以後我每週一次去他家裡應診。當然,其實我並不指望他幫我什麼,我的問題由我來對付。今天談話後,我的心情好受多了。可我得好好觀察觀察他,免得判斷有誤,不然的話,我可無顏見伊萬。他可是還指著我給拿主意呢……活見鬼,我又怕犯錯誤!可是不,不會出錯的。我知道這恐懼來自何方,我還知道為什麼會有恐懼感,可是,近來我並沒變傻,還跟從前一個樣兒,那麼,既然從前我對自己的判斷充滿信心,那麼,為什麼此刻反倒懷疑自己了呢?我不該這樣。我不該懷疑自己……我不該害怕……」

  當我告訴維卡,說我打算和她分手,把所有財產和金錢都留給她時,使人吃驚的是,她居然十分平靜。維卡到底是好樣兒的,她具有極強的自製力,臉上甚至不曾流露一絲一毫歡喜的表情。她輕輕地聳了聳肩,雙手揉著太陽穴,進了另一個屋。片刻之後,她換了一身筆挺的工作服,走了出來。我又嗅出從她身上散發出的強烈的香水味兒。這氣味好難聞啊!我從前怎麼會喜歡這麼可惡的氣味呢?

  「這是你的最後決定?」她嚴肅地看著我說。

  「決不反悔。」我痛痛快快地說道。與此同時,我感到一陣輕鬆,覺到自己已經擺脫了危機,尋找到了使自己擺脫困境的出路。

  「你不想做些解釋嗎?」

  「不。」

  「那就穿衣服吧。」

  「幹嗎?」

  「去婚姻登記所,遞交申請呀。你既然主意已定,那還拖什麼呀。」

  她倒急了,這條毒蛇!裝模作樣,好像是與我的決定妥協了,其實,她心裡保不定怎麼樂呢,說不定連五臟六腑也歡蹦亂跳起來了吧。也罷,既然我連她的命都能救,給她點兒財產和金錢又算得了什麼。

  我倆出了門,向坐落在離我家三個街區的婚姻登記所走去。陽光燦爛,樹叢籠罩著一層淡綠色的輕煙,一些身穿超短裙的漂亮姑娘從我們身邊走過,生活在我眼裡簡直是太美妙了。早該這樣做了。一段時期以來,我簡直形同行屍走肉,什麼也無法令我歡喜,而我也對生活一無所求,無論是對今夕還是明晨,我都沒有任何計劃,可今天我又活過來了,又能力生存而欣悅了。我的生命中能遇到盧托夫,這真是太好了!如果沒有他,我還會像這樣一動不動地呆在這兒,感到自己像一隻供作犧牲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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