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死亡與薄情 | 上頁 下頁
四三


  「你不懂,」女人微笑說,「你身上有一種……我簡直不知該怎麼說。你身上有一股浪潮似的襲人的魅力,這是令女人著迷的東西,這很少見,非常非常少見。通常和女人做愛前要長時間地對她溫存愛撫,細心地撫慰她,讓她真地想要你,發自內心地想擁有你。為此,男人們想出成百上千種不同的花招和動作技巧。而你卻用不著這些,你身上那股強有力的磁性,就是最吸引女人的潛在的魅力。」

  瓦列裡小時候是個規規矩矩的好孩子,有個聰慧、有學問的媽媽。媽媽能給他講解從小學直到十年級的任何課程的任何一個題目,連書本都不用看。在智力方面,媽媽是他不容置疑的權威,這使他深信,人生最重要的是成熟的智力和淵博的知識。有了這兩樣,就可以掌握任何一種技術,達到任何目的。於是,中學畢業時他獲得了金質獎章。

  這時,他突然發現,自己身上有一種大自然賦予的東西,與擁有知識一樣,可以達到目的,而且使用的是更為令人愉快、更少麻煩的方法。這麼說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全白費了?那麼多沒參加的晚會,那麼多沒看的影片,那麼多沒吻過的同班女生——這一切都是他為了學習、為了獲取知識所做的犧牲,難道這一切全都白費了嗎?本來可以度過一個正常的、跟別人一樣的童年,享盡種種歡樂,幹一些半大孩子們常幹的傻事,體驗一下未成年人可笑的性生活,喝喝酒,逞逞能。原來,這些都是可以做的,都與學知識同樣有成效。

  他上的那所大學的招生委員會秘書、一位党的積極分子、一個不到30歲的女子,即使瓦列裡沒有那些優異的成績和「獲得金質獎章」的知識,那位不到30歲的大學招生委員會的女秘書也會把他列入那些特招的名單之中。她這樣做完全出於自願,與瓦列裡無關。他倆在黑暗的通往閣樓的樓梯上度過了15分鐘時間,她享受到了她結婚六年來從未享受過的一切,而他呢,又一次獲得經驗:女人最需要的是達到性高潮,至於用什麼方式則並不重要。這一經驗對他以後倒沒起什麼作用,因為他瓦列裡·圖爾賓的潛在魅力是與生俱來的。

  他學習成績優良,每年寫的學年論文都很出色,但他選題很狹窄,只選那些他最感興趣的題目。教授們對他評價很高,建議他研究社會學,當然,研究政治學更好。

  「多黨制時代馬上到來,政治制度將瞬息萬變,那時急需擁有大量資料的分析研究專家、評論家、謀士。」教授們爭先恐後地開導他,「你將被搶著聘用,這可是榮譽和金錢呀!」

  是的,他想要獲得榮譽,更想要金錢。打從母親退休、他長大成人時起,他和母親就搬來搬去,把居住面積較大的住房換成面積較小的住房,獲取一點補償金,來維持生活。他領的那份獎學金,雖然高於一般獎學金,但也少得可憐。兒子說要放棄學業去工作,這話母親聽也不要聽。貧困的生活對於瓦列裡來說,有如骨梗在喉,難以忍受。他還清楚地記得他那不愁吃不愁穿、擁有古老的封面燙金的書籍和有畫家親筆題名的珍貴名畫的幸福童年。

  他知道,這些古書和名畫都賣掉了,為的是把他養大成人,給他吃市場上賣的優質天然食品,而不是附近商店裡的令人厭惡的含化學添加劑的食品。每年帶他去波羅的海沿岸,租一整幢樓房,而不是一間只能放兩張床的小小的又暗又髒的狗窩似的陋室,而且一租就是三個月。這要花一筆數目驚人的錢。但母親捨得花這筆錢,為的是讓這三個月的暑假不會變成貧困、屈辱、不知如何舉手投足、處處受拘束的三個月,而是名副其實的豐富多采的生活,有書讀(隨身帶來好幾箱書),還可以寫生,有電視、電唱機。

  長大成人後,他沒有忘記媽媽為他的健康和安樂所做的犧牲。他必須找到自己的金錢來源,這是不容置疑的,但途徑只有兩個:

  研究他不屑一顧的、令人厭惡的社會學和政治學,並且很快獲得地位和聲譽,獲得好的職位和大量金錢,足以保證母親至少能過上幾年她應得的體面的晚年;要麼研究他真正熱愛並且非常熟悉,但還有無數未認知的東西的科目——古希臘人。認真地研究古希臘語,攻讀古希臘文原著,欣賞其表達技巧和章法、深邃而奇特的思想、敏銳的論斷和尖刻的評價。今天誰還需要古希臘人?誰會對古希臘人感興趣?的確,有些學科僅僅是富人的領地。

  因為叫花子搞古希臘人研究,終究逃脫不掉餓死凍死在街頭的下場,因為靠研究古希臘人可能連一身可以穿著登上大學講臺作關於古希臘人的講演的衣服都掙不到。貧窮的人應該研究化學和生物學,應該在食品工業和紡織工業部門中建立自己的事業,貧窮的人應該成為律師或者經濟學家。古希臘人就只有留給社會的精華——百萬富翁們去研究了。瓦列裡·圖爾賓必須決定,他要不要研究他喜愛的古希臘人,至於錢嗎,可以靠他那特別旺盛的性功能獲得。

  他終於選擇了希臘人。於是開始在他周圍的姑娘中物色一個能夠成為他的金錢來源的女人。他的理想是,找一個年輕的、35歲以下的、什麼都有的能幹女子。她對丈夫的需要只是上床,不是為了讓他幹男人幹的家務活兒,也不是為了給她狂妄的計劃打通道路。他會直截了當地對她提出條件:他不干涉她的事情,不要求她的服侍,更用不著每天早晨起來給他做好早點端到床邊請他吃。他不需要她告訴他自己的隱私、跟他商量問題。他不需要她帶著他去參加會見和上層社會隆重的招待會,她儘管和情人、傾慕她的人一起去。他只需要能給他最起碼的應有的舒適生活和贍養老母的錢。作為報答,他將有求必應地盡他做丈夫的義務,隨時隨地地做任何花樣,多麼兇猛都可以。

  但是,生活畢竟與理想相距甚遠。那些已經取得成就、建立起自己的事業、有了體面而穩固的經濟地位的女人顯然並不需要單純滿足性欲的夥伴。她們需要的是心心相印。是溫暖、是柔情、是孩子。她們希望關懷別人,或者被別人關懷。不管怎麼說,在這個世界上只對古希臘人的哲學學說感興趣的瓦列裡是無論如何不能使她們滿意的。而那些只求滿足赤裸裸性欲的女人要麼太年輕,經濟上還成問題,要麼是些性欲上貪得無厭,被稱作「鯊魚」的女人,跟她們上床簡直可怕。所以有利可圖的婚姻暫時還沒有著落,這工夫母親又換了住房,他們又搬了家……

  突然,出現了一個卡佳·戈洛瓦諾娃,一個大學生,非常像他,也熱愛哲學,對哲學很熟悉,有敏銳的領會能力。跟她交談很有趣,下課後跟她盡興地玩樂,一直玩到很晚,然後送她到家門口,每次都欣慰地感覺到自己對她的魅力。卡佳神魂顛倒地愛上了他,如果現在是夏天,他倆一定會想出巧妙的辦法在兩層樓之間的樓梯上做愛的。然而現在是12月,身上穿的衣服多了點兒。

  圖爾賓差點兒扔掉他那心愛的古希臘人,差點兒更換論文題目作政治學的論文答辯。他已經準備向卡佳求婚了,只是想先找個房子能跟她睡上哪怕只是一次,否則向一個一次也沒親近過的姑娘求婚可能有點兒不合現代潮流。要是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

  但是,一下子全完了。一天,卡佳領一位女友到學院裡來。那是一個公司大老闆的女兒,一個名叫埃利婭的生活富裕、遊手好閒的女子。瓦列裡退縮了,放鬆了改弦易轍的打算。他發現,埃利婭是個很容易到手的獵物,她根本沒有頭腦,卻有著南方人的氣質,對性欲有很強烈的需求。她還有個有錢的爸爸,能夠給瓦列裡安排一個事情不多掙錢卻很可觀的工作。大公司裡什麼都不用會的輕鬆工作有的是。

  哄騙傻乎乎的漂亮的埃利婭毫不費力。看到卡佳極度的痛苦,他用最粗野的話咒駡自己,然而,在卡佳和古希臘人之間選擇時,他還是更喜歡古希臘人。古希臘人畢竟使他更感興趣,更為需要。

  瓦列裡很有先見之明,他不讓埃利婭告訴父母已向婚姻登記處遞交了申請的事。他很清楚,巴爾托什夫婦不會急於在家裡見到他,因此他儘量不在他們面前露面,給他們造成一種印象,似乎他只不過是又一個傾慕埃利婭的人而已,不構成任何危險。他讓埃利婭待結婚登記之後,木已成舟時再告訴她的父母。但埃利婭忍耐不住,說漏了嘴。於是,婚禮前的兩個星期裡他們吵得一塌糊塗。說話尖刻、厚顏無恥的塔米拉說什麼不能僅僅因為想上床就冒冒失失地結婚之類的話刺激他們。她很有洞察力,明白她那習慣於要什麼有什麼的女兒和那個習慣於靠下身的那個東西撈取一切的窮研究生之間力量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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