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不要阻撓劊子手 | 上頁 下頁
五三


  有生以來,娜斯佳一直被三個影子般的噩夢糾纏著。第一個夢是她夢見自己正在死去。只要挪斯佳在睡夢中心臟或血管不舒暢,她就會做這個夢。第二個夢是她出現在懸崖峭壁的又窄又滑的頂峰上,她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摔死了,因為無法從頂峰上爬下去。隨後她又有了生的希望:既然能攀登到這個頂峰,那麼肯定也能原路返回。結果娜斯佳發現自己已經赤裸裸地站在大街上。緊接著她又有了擺脫困境的念頭:既然她敢一絲不掛地來到大街上,而且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那麼也許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去了。在這個夢裡,娜斯佳面臨兩種絕境時,籠罩著她的恐懼是一樣強烈的,而當她知道自己終歸能絕處逢生後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也同樣地強烈。

  第三個夢倒不可怕,但卻令人難堪。娜斯佳夢見自己即將中學畢業並面臨畢業考試。有些課程她肯定無論如何也不會考及格,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學過這些課程,最可笑的是,和阿列克賽一起中學畢業的她,竟然夢見自己考不及格的正是物理和數學。不知為什麼,從六年級開始(每次做夢肯定都是從六年級開始)她就不再學習了,甚至連教科書都不去翻一翻,所以這兩門課的內容她一概不知,連隻字片言都不知道。怎樣才能把這兩門課考及格,娜斯佳簡直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於是,自我責備的念頭開始在夢中折磨她:太輕佻了,太懶惰了,還要從頭學起,你這個傻瓜,虛度年華、咎由自取。娜斯佳痛心疾首地尋找著出路(要麼找補習老師上課,要麼試圖獲取因健康原因而免試的資格,要麼再找別的辦法),她找不到出路,因而對自己惡劣的表現痛定思痛,悔之莫及。夢中的這種痛苦經常如此強烈,難以忍受,以致娜斯佳經常因為強忍而驚醒。

  今天,她做的是第三個惡夢。醒來以後,她就輕手輕腳地鑽出了被窩,為了不吵醒阿列克賽,她踮著腳溜進了廚房。週六清晨,5點剛過,她是多麼想睡覺、睡覺啊!可是,她已經難以入睡了。

  廚房裡寒氣逼人,只好點燃煤氣灶來取暖。娜斯佳開始給自己煮咖啡。她知道再上床去睡覺已毫無意義,反正她是睡不著了,如果她在床上輾轉反側,那只會把阿列克賽弄醒。不知為什麼,娜斯佳忽然想吃點東西,她打開冰箱,拿出了一盤冰涼的煎牛排,這是丈夫做的一道拿手菜。娜斯佳切下厚厚的一塊牛排,然後就著熱咖啡開始若有所思地咀嚼起麵包夾肉排來。為什麼紹利亞克總是在她的腦海中徘徊呢?他怎麼了?更準確地問就是:紹利亞克有什麼特別之處呢?

  他具有催眠術嗎?催眠師多的是,有成千上萬。任何一位體面的精神病學家都具有這種用於治療的催眠本領。他深沉內向嗎?他肯定能意識到娜斯佳自己可是個坦白直爽的女人。他性情古怪嗎?記得有人說過,她,娜斯佳·卡敏斯卡婭,是最聰明、最具有洞察力的女人,她能明察秋毫,世界上很少有她不明白的事和不理解的人。過去,她從來沒有為此而如此強烈地感到害怕過,可現在,到底是什麼不對勁呢?是什麼?

  「你跑不了啦,饞鬼,」娜斯佳身後響起了阿列克賽的聲音,「半夜覓食可不好,是個壞習慣,朋友。你沒生病吧?」

  「我做了場噩夢,」娜斯佳面帶愧色地笑著說,「我吵醒你了?對不起,親愛的。」

  「沒關係,以後有的是休息日,我可以睡它個夠。你怎麼會做噩夢呢?」

  「親愛的,你別笑話我,我夢見自己上十年級的時候要考物理和數學,可我一竅不通。」

  「什麼?!」阿列克賽震耳欲聾地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娜斯佳不由得縮起了脖子,身子蜷縮成一團,「你,不懂物理?要知道你在中學時,物理學得比我這個當到教授的人還好呢!謝天謝地,你腦子裡的這種怪念頭是從哪兒來的?」

  「我也說不清楚,」娜斯佳嚴肅地說,「你這話和兩天前戈爾傑耶夫上校嘲笑我的話如出一轍,難道你們是事先說好的?要不就是我真的精神恍惚、神志不清了?」

  「親愛的,你只不過是不夠沉著罷了,」阿列克賽笑了一下說,「我瞭解你,你沒睡好,心神不定,太敏感。如果你做了什麼惡夢的話,你就會強忍著而驚醒,對嗎?可你如果不想醒過來,你的腦子就應該靈活點,想想普通的事你就不會因恐懼而緊張了。在幾年的時間裡老師一次都沒有考問過你,一次都沒有把你叫到黑板前,那是不可能的。再說,我們還定期做過測驗,那些用來檢查的書面測驗我們都考及格了。因此如果你完全一無所知的話,那學校早就開除你了。既然學校沒開除你,你一直念到了十年級,那這說明什麼呢?你要在夢中強迫自己得出這個結論,這樣的話一切就正常了。可你卻像個愚蠢的膽小鬼似的回避著。」

  「好吧,親愛的,讓這些夢見鬼去吧。重要的並不是這個。」娜斯佳歎了口氣說。

  「那你認為什麼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這倒挺有意思。」

  阿列克賽把椅子拉了過來,然後坐到娜斯佳對面的桌子旁。他伸手拿起娜斯佳的咖啡杯喝了一小口,隨後又把杯子放回了原處。

  「那你為什麼會做這個夢?做這個物理和數學的惡夢?」

  「因為,在我的潛意識裡有一種做錯事的意識,很深刻。我肯定有什麼事做得不對,我會得到報應的,可我怎麼也弄不明白,我錯在哪兒了!怎麼錯的!」

  娜斯佳惱火地用拳頭敲擊著桌子,可又疼得直皺眉頭。

  「那你覺得是什麼樣的報應呢?」

  「也不知道。」

  「這樣的話,也許就是你的幻覺了吧,親愛的?錯在哪兒你不知道,什麼後果你還是不知道。」

  「也許是幻覺吧,」娜斯佳表示同意,「但這種感覺不會無中生有,阿列克賽!肯定有什麼事,肯定!可我怎麼也切不中要害,想不到點子上,因此,我像個更年期的歇斯底里症患者一樣,簡直要瘋了。」

  「好吧,好吧,歇斯底里症患者,我全明白了。我們是繼續睡覺還是打起精神?」

  「幾點了?」

  「5點半。」

  「我的天哪!那麼早!整個週六白白浪費了!為什麼該上班時我總睜不開眼,可以一覺睡到大中午時,我卻在半夜一躍而起呢?」

  「那我們試著再去睡一會兒,儘管你已經喝了咖啡……要不,我們去散步吧。」

  「你說什麼?」娜斯佳吃驚地盯著丈夫說,「寒冷的二月?週六的清晨?5點半鐘散步?我是瘋了,但還不至於瘋到這個程度吧。」

  「為什麼不去呢?」阿列克賽心平氣和地反問道,「寒風蕭瑟,空氣清新,街道空曠,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夢鄉之中,連條狗都看不見,多麼浪漫!我們散一小時的步,回來,吃早飯時胃口大開,然後工作。我還要寫一份報告,你呢?」

  「哦,親愛的,我還能有什麼工作?當然,我這兒各種各樣的死屍倒應有盡有。」

  「你用微機嗎?」

  「今天我不用,要用也得到明天了。今天我要好好思考一下,翻翻資料,琢磨琢磨複雜的地方。」

  「你看著辦吧,不過散步你可一定要去,這樣頭腦才會更加清醒。走吧,親愛的,走,別胡思亂想了。」

  「也許,他是對的,」娜斯佳一邊想,一邊不情願地站了起來,然後開始穿戴,「徜徉在新鮮空氣之中,天色迷蒙,萬籟俱寂,空曠無人,沒有任何東西會令人分神,令人興奮,親愛的阿列克賽,我的心上人,你終於和我結婚了,這該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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