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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幸運的是,這時候門鈴又響了,在頭十五分鐘內,伊琳娜·諾維科娃和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忙於接待陸續到來的客人,他們兩人簡直都沒有走出前室,除了那個傲慢的、嬌生慣養的阿爾穆爾·德米特裡耶維奇·古辛和另一個叫尼古拉的年輕人外,她幾乎與所有的人都認識。這個叫尼古拉的年輕人討人喜歡,笑容滿面,別人向伊琳娜·諾維科娃介紹說,這個叫尼古拉的年輕人是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曾經工作過的那個銀行的同事。

  吃飯時伊琳娜·諾維科娃坐在中間,她的左邊坐著阿爾穆爾·德米特裡耶維奇·古辛,右邊是尼古拉。考慮到能夠抑制目前的害怕發作,她想,這或許會更好些。在任何情況下,如果阿爾穆爾·德米特裡耶維奇·古辛和尼古拉將使她處境艱難的話,她將與他們進行悄悄的交談,誰也不會聽到她的丟臉的事。如果他們坐的地方離她比較遠的話,那他們與她之間的談話將會被人聽到。畢竟,作為家庭主婦,她可以中斷不愉快的談話,任何時候都可以請求得到諒解而離開座位到廚房去。

  但是一切進展得非常平靜。奧利西婭·梅利尼琴科坐在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的旁邊,沒有對伊琳娜·諾維科娃產生絲毫的注意,危險的阿爾穆爾·德米特裡耶維奇·古辛饒有興趣地與一個漂亮的黑髮女子交談,這個黑髮女子是另一個党的活動家的妻子。而尼古拉非常殷勤地照料著伊琳娜·譜維科娃,為了給她解悶,尼古拉給她講了一些新鮮的政策方面荒唐不經的笑話,給她講了一些自己到國外旅行的經歷。

  電視屏幕上出現了佈景,這意味著該是打開香檳酒等待最後一次自鳴鐘響起的時候了。所有坐在桌子旁的人們開始活躍起來,聲音開始變得高起來了。

  「新年好!」

  「新年好!!」

  「新年好!!!」

  伊琳娜·諾維科娃一口喝幹了一杯香檳酒,感到心裡不那麼緊張了。現在他們開始喝酒了,她認為,酒喝得越快越好,否則喝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

  「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您是什麼文化程度啊?」尼古拉問道,遞給她一杯白蘭地酒。

  「我沒有什麼文化,」伊琳娜·諾維科娃微笑地回答著,「當我與謝廖紮認識的時候,我才十九歲。我愛得那麼深,以至於我都離開了學院。」

  「哪個學院?」

  「當時是歷史一檔案學院,而現在又是另外一個名稱了,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尼古拉,請不要給我倒白蘭地了,我不要了。」

  「為什麼?這是很好的希臘白蘭地酒。難道您不喜歡嗎?」

  「我不喜歡把它與香檳酒混在一起。」

  「難道您不喜歡把白蘭地與香檳酒混在一起?」尼古拉不知怎麼可怕地看了她一眼,「為什麼?」

  「為的是以後頭不疼。一般來說,我不是非常喜歡白蘭地。」

  「難道,」他又重複道,「您以前喜歡白蘭地?」

  「以前我年輕,不懂事,傻乎乎的。」伊琳娜·諾維科娃笑了起來,感到身上發冷,「我任何時候都不喜歡白蘭地,但總是儘量適應它。您知道我在說什麼嗎?我覺得,如果我成了那種人,比如說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的妻子的話,那我就應該成為交際界成熟的、有經驗的太太,而不應該成為年輕的、幼稚的小姑娘,這也不吃,那也不喝的。」

  「但您就是現在也還是挺年輕的,」尼古拉說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凝視著她,「難道您不再覺得自己年輕嗎?」

  「有可能吧,」伊琳娜·諾維科娃點了點頭,「事故發生之後,一般來說,我就成了另一個人了。您知道,有時候覺得青春將無止境地延續下去,那是一種多好的處世哲學。而當突然意識到,不僅僅是青春,而且就連生命,在不徵求您的理解之後,在一瞬間就要結束的時候,這種處世哲學將變成另外一種東西。別人會怎麼理解我,我現在完全無所謂了,您明白嗎?我現在毫不慚愧地承認,我不僅僅不喜歡白蘭地酒,還有伏特加酒,我一般不能喝酒,也不會成為社交界的太太。」朝那個方向看了看之後,她說道,「我明白,什麼對我來說是重要的,什麼是無所謂的。」

  「那什麼是重要的呢?」他非常嚴肅地問道。

  「要是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愛我,要是我們在一起過日子,生幾個孩子該多好啊。而如果他的朋友和同事們說,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的妻子是一個農村的不拘禮節的婦女,不會保持社交界的談話,不能像男人一樣痛快地喝酒。那這些絲毫不會刺激我,讓他們去說吧。」

  「而過去這些話刺激你嗎?」

  「噢,那可真讓我受不了。為了向所有的人證實我無愧於做一個嚴厲的商人的妻子,那時候什麼愚蠢的事我做不出啊。」

  「這是實話,」尼古拉點了點頭,「您當時不是個規矩的女人。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對嗎?」

  她開始覺得自己不怎麼痛快。那樣天真的談話轉變成了對別人往事的危險回憶,這些往事伊琳娜·諾維科娃自己知道的顯然也不充分。她不緊不慢地起身走了。

  「我去看看肉做好沒有,覺得它應該差不多了。」

  她儘量平靜地走著,儘量不暴露出緊張的心情。她走進廚房,隨手緊緊地關上了門。嘈雜的說話聲頓時變得小多了。好在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和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為她想出了汽車事故和長期生病的原因。現在對於她什麼都可以描述——變化了的行為方式,沒有過去那樣鮮明的外表,經常的頭疼。由於上述理由她不可能在繁雜的交際場合持續長久。

  她檢查了一下烤箱裡的肉,沒有回到客廳裡去,而是坐在了桌子旁,開始毫無意義地挑著為做甜食而準備好的小銀勺子。她不想到客人那裡去,因為在廚房這兒比在其他人中間以及在不認識的、有情緒的人中間,她感到自己更安全些。

  「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

  她抬起頭,看見了尼古拉。

  「對不起,我能在廚房裡用一下您的電話嗎?客廳裡太吵吵嚷嚷了。」

  「請吧。」她點了點頭,把掛在牆上的電話機遞給了他。

  尼古拉在她桌子的對面坐了下來,拿起了電話機。

  「喂,媽媽?祝你新年快樂!您那兒怎麼樣了?……」

  伊琳娜·諾維科娃站了起來,開始認真地檢查冰箱裡的東西,以便尼古拉沒有發覺到,她坐在廚房裡只是無所事事。他很快打完了電話,沒有離開廚房,而是掏出一支煙,點著了火,又遞給伊琳娜·諾維科娃一包拆開的香煙。

  「請抽支煙吧。」

  「我不抽煙。」她搖了搖頭,「我甚至受不了煙味。」

  「難道您戒煙了?」尼古拉感到吃驚,「您是好樣的。戒煙不是許多人都能夠做得到的。要不,跟我談談戒煙這個秘密吧。」

  「沒有什麼秘密。我已經跟您說了,我做了許多事只是為了表面上覺得老成一點,成熟一點。其中就包括因此而抽煙。而現在就沒有這個必要了。」

  他立刻媳滅了香煙,抱歉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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