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別人的假面 | 上頁 下頁
六二


  她走出自家的大門並不慌不忙地來到停放汽車的地方。汽車裡的燈沒有開,但斯韋特蘭娜知道,他沒有睡覺,他在注視她,儘管他經常轉眼間能入睡,他需要把汽車停住並鬆弛下來。她打開前門,但沒開始坐下去。

  「讓我們一起走一走。」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建議說,「我們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溜達溜達,我和你有三周時間沒在一起散過步了。」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靠著走在旁邊的男人的胳膊,最後她總在想,她是多麼幸福的女人啊,因為她有一個如此強烈地、如此迫切地和如此無所顧忌地愛的人。所以他愛不愛她這個毫無價值的思想在這種愛面前完全黯然失色了,這一點完全不重要,沒有任何意義。意義僅在於這個男人對她來說是世界上最好的。

  「偵查員所講述的東西使我不得安寧。」她把面頰緊偎著他那熟羊皮短襖的袖子說道,「這畢竟令人感到可怕。」

  「看不出有什麼可怕的。」

  「但要知道,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死了!」

  「那有什麼?她是個瘋子,自殺了。這是她個人的決定,我再說一遍,在這一點上我看不出有什麼可怕的東西。」

  「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她責備地說,「是的,就算她是個瘋子,但畢竟是個活生生的人呀!活生生的,你明白嗎?她應該一直活到自然死亡為止。」

  「對瘋子來說自然死亡就是瘋子本人給自己招致的死亡。不要再憐憫她,她不值得憐憫。」

  「你在說什麼呀!」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憤怒了,「每一個人都值得憐憫。不能這樣對待人。」

  「她是兇手,你不要忘記這一點。她打死自己心愛的人只是因為她不想讓他屬￿另一個女人,也就是你。」

  「她殺人並不是出於自願,而是因為他請求她這樣做的。你不要假裝不明白這一點。」

  「反正都一樣。斯韋托奇卡,你不要多愁善感。你要記住,她是沖著你幹的。你別忘了,你是怎麼躺進那個魔鬼醫院和那些鬼東西一天六次給你打針的,就連你的臀部和大腿都變成了一片青紫斑,你既不能坐,也不能躺。你甚至準備忘了,至今你每天夜裡還常常夢見那個女人手持大刀向你猛撲過來。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罪有應得,所以決不許憐憫她。」

  「但是,她畢竟是個病人啊!」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幾乎絕望地高聲說,「在這些方面怎麼能責備她呢!是啊,她是這樣做了,她手持大刀向我猛撲過來了,她開槍了,但她畢竟是情緒不正常,她不能支配自己的行動,她做這些事情是無意識的。難道可以向精神病人報仇?難道可以為自殺者而高興?」

  「可以,斯韋托奇卡,可以的,而在這種情況下是需要的。」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從男人彎曲的胳臂下把自己的手抽出來,並輕輕地離開了。

  「你有香煙嗎?我自己的煙放在汽車裡了。」

  他默不作聲地從口袋裡取出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風是直接迎面吹過來的,所以斯韋特蘭娜·格臭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只好扭過身去點煙。她深深地吸了幾口,然後慢慢地向身後的汽車走去。

  她因他表現得如此冷酷無情而感到惱火,不高興。而且令她感到更加不愉快的是她對他這種對待人冷酷無情的態度沒懷疑過。

  走到汽車跟前,她坐到了司機位置。

  「我送你回家。」她謹慎持重地說。

  「難道你不順便去看一看?你是想去的。」

  「我沒有顧及到時間。我在想,我們早一點把住宅的活幹完。而現在已經晚了,我要返回去。」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拐彎抹角地說。

  「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不要和我去,我送你回家。」

  「斯韋托奇卡,我不能再這樣了。你不在我身邊我會死的,我想和你時時刻刻在一起,晝夜二十四小時。」

  「需要等一等,現在還為時尚早。眼看我就搬過來了——我們馬上會在一起的。」

  她千方百計地笑得盡可能親切一些,溫和一些,期望用這個不自然的微笑驅散走支配著她對自己所愛的人剛剛表現出的那種難以置信、恬不知恥突如其來的惡感。

  「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昨天打電話了。」她說,只是為了隨便說點什麼,「在我看來,她情緒非常不好。她打算鄭重其事地和我打官司。」

  「你告訴她說書是你寫的了,她不相信?」他氣呼呼地說。

  「當然,不相信,而誰會相信呢?任何相信無論如何首先是建立在你想聽到的和你現在聽到的一致的基礎之上的。瞧,我媽媽,如果有人對她說,天才的作家是她的女兒,而不是女婿,她馬上就會相信,因為任何一個媽媽有意識地或下意識地總是希望她的孩子是一個傑出的、天才的、盡人皆知的人。因此,你對任何一個母親說,她的孩子非常有才華,於是她將會很樂意相信你。而如果對著名作家的母親說,她的兒子是無能之輩和表達不清楚自己的思想,而所有他的天才的書都是可恨的兒媳婦寫的,那麼她會相信嗎?」

  「那這個蠢貨要打算幹什麼?」

  「她將就有關遺產分配提出起訴。而我回應她關於確定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簽名的作品作者的訴訟。她將證實自己對兒子的繼承權,而我將證實引起爭論的金額不在繼承的範圍之列,因為它屬￿作為作者的我本人。」

  「沒腦子的笨蛋。誰會想到她對你如此的刻骨仇恨!」

  「別再說了。」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皺了一陣眉,「是的,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正在做出不是最聰明和不是最合乎道德的舉動,但這是個已過中年的女人,哪怕是考慮到她的年歲也需要對她採取寬容的態度。況且親愛的,你如果忘了三周前她剛剛埋葬了自己惟一的兒子的話,我現在提醒你,當一個人患了重病快要死的時候,那麼親人們至少從精神上對逝世有一個思想準備的階段。而當一個年輕人被兇手殺害致死的話,那麼不會很快由這種精神壓抑的狀態恢復常態的。當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鎮靜下來的時候,過一到兩年她本人會為她現在的舉動心裡感到慚愧的,這一點是完全可能的。」

  「慚愧?」他大笑起來,「斯韋托奇卡,我為你那種對美好未來充滿信心的信念而感到崇敬。假如一個狂躁者,他的手上沾滿了數百個天真活潑無辜者的鮮血,你也會在談論他時說,大概他在童年時缺乏愛和關心,母親給小弟弟的愛勝過了給他的愛,因此,他整個一生會對小小孩充滿憎恨的。你敬愛的婆婆永遠不會為今天的所作所為而感到慚愧的,所以你別指望。但是,她知道你在某種程度上證明她是正確的以後大概會非常驚訝的。因為她確信,不需要什麼表白的理由。」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小聲地說:

  「你從哪裡來的這麼多惱恨啊?從前你不是這麼冷酷無情的呀。」

  「我變了?」他傲慢地問道,同時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忍痛地指出,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用這種目空一切、冷冰冰的語調說過話。

  「是的,你變了,變化非常之大。我甚至沒有料到,你是這樣的人。」

  「什麼樣的人?」

  「是冷血動物。是殘酷無情、恬不知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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