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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差五分六點,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又重新回到了她丈夫因故意殺人罪而執行懲罰的教養院行政機關大樓前。在傑拉爾特的強烈擁抱之後,整個身體都感到疼痛,她覺得整個身體成了一個大紫茄子。他們在他的旅館房間做了愛,沒有把時間花在說話和諾言上。他們大約有一個半小時,所以他們是在只有沉重的呼吸和斷斷續續的呻吟聲打破的充滿激情的沉寂中度過的。下午四點半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從被子裡鑽出來,跑進浴室呆了幾分鐘,穿好衣服便急忙向車站奔去。傑拉爾特沒有向她提任何問題,為什麼她需要去哪兒乘坐電氣列車,但是當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從旅館出來時,他已站在門口了,他說:

  「如果在火車離開去莫斯科之前你還有空餘時間的話——你知道在哪裡能找到我,我見到你會很高興的。」

  她只是點了點頭,在內心深處她完全確信,當晚上從基爾孔布納特居民新區返回城市時,她一定會來找他。咒駡自己是淫蕩母狗的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乘上電氣列車並粗略地計算了一下,幾點鐘可以結束與葉尼亞三小時的會面,在站台時刻表旁停下來看一看幾點之後火車什麼時候向城市出發……

  最終,她被領到了一間狹小、不舒適的房間,這裡似乎盛滿了成千上萬母親和妻子的眼淚和痛苦。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心裡發緊地留心聽著門後邊的腳步聲,想像中將看到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一個牙齒發黑、疾病纏身的老人。為了隨便用點什麼東西占著自己那雙顫抖的手,她開始從旅行包裡向外拿食品並整齊地把它們擺放在桌子上,而把禦寒的衣服一疊疊地摞起來放在椅子上。門終於打開了。

  這是他,是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刹那間她覺得好像去參加某種荒唐的戲劇表演,按照角色劇中葉尼亞應該剃光頭並穿上黑色的衣服和黑色的棉襖。可是這只是在戲劇表演時穿的,然後他會把所有這些脫下來,穿上自己平時從高級服裝店裡買的衣服並用車把她——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送到飯店吃晚飯。

  他依然傲然不屈,照樣用溫存而幾乎是嘲弄的目光看著她。而且他的眼睛還是那樣的炯炯有神,而牙齒仍然潔白而整齊。惟一能把他和過去的葉尼亞區別開來的是饑餓和特別好的胃口。他們一起生活的整整四年裡,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從沒看到過他如此狼吞虎嚥地把食物往自己肚子裡塞。

  她一直耐心地等著他吃飽。

  「親愛的,你怎麼樣?」她問道,「在這裡你感到很不好吧?」

  他驚奇地看了她一眼。

  「而誰能在這個地方感到好呢?當然,我是感到不好。但在司法機關神智清醒過來,做出公正判決之前我將為自己的自由而鬥爭並證明自己無罪,我不打算在這裡等八年。所以我特別需要你的幫助。謝天謝地,我們有錢,因此你要雇一些最好的律師,讓他們寫訴狀,讓他們鼓動新聞記者們,讓他們去找人權委員會。我不想因我沒有犯的罪而在這裡坐牢。」

  她的臉上掠過一絲憂愁的陰影,而這一點是瞞不過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的。

  「你怎麼啦,你不相信我嗎?你想一想,我會殺害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嗎?喂,你說,你只要告訴我,你認為我是殺人犯,那我就不再提出自己的請求使你感到厭煩了,不管怎樣我會應付的。」

  這一時刻他是那樣的像從前的他——尖酸刻薄,生硬粗魯,萬事亨通,冷酷無情。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覺得,她自己要發瘋了。也許,什麼都沒發生過?也許,一切是她在做夢——無論是逮捕、偵查,還是法庭,甚至是今兒個這一天?

  「哪能啊,葉尼亞,我相信你。假如我認為你是殺人犯的話,那我就不會嫁給你了。在你被調查的時候,我這樣做了,是因為我相信你無罪。這樣我想讓周圍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不認為你是罪犯。而且我將竭盡全力做認為你無罪所需要做的一切。」

  三個小時過得很慢,簡直叫人受不了,她整個時間裡不得不尋找交談的話題,而且這些話題不知為什麼特別快地就用完了……

  「你身體怎麼樣?」她關心地問道。

  「安然無恙,我做操,保持體型。請你放心,我不會做蠢事的。」

  「這裡沒有難為你吧?我聽說,在教養院裡有首領、幹粗活的男傭人、店小二、受委屈的人,總而言之,各種各樣的人都有。但願你別失寵于首領,否則就沒好日子過了,甚至會被打死的。葉尼亞,這是真的嗎?我非常為你擔心。」

  「真的,娜塔,是真的,但你不要為我擔心。生活中主要的東西是錢,誰有錢,誰就是首領。我有很多錢,不僅在莫斯科有,而且在整個俄羅斯甚至在國外也有。這一點對誰也不是什麼秘密,我的錢是合法所得,是不應該沒收的。因而,任何人不會難為我的,你常到媽媽那裡去嗎?」

  「那當然,葉尼亞。每週我都去並且過一天打一次電話。別為她擔心,她一切都挺好的,她只是為你而感到不安。」

  「你告訴我,在莫斯科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就是我殺害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的?難道任何一個活人都不懷疑嗎?」

  「不,葉尼亞,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不相信你沒做這件事。喂,你自己想一想,要知道所有的人都看見你了,甚至連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臨死前也說,是你向他開槍的。而且在你的衣服上發現了火藥質點,在手槍上發現了你通常在汽車庫幹活時戴的毛手套的微質點。偵查員向我出示了所有證明文件。如何能不相信?如果我不愛你這麼強烈的話,連我也會相信的。葉尼亞,你要明白,其實我不相信你犯了罪不是因為罪證不充分,而僅僅是因為我不想相信。而罪證嘛實際上……」

  「我明白。」丈夫打斷了她的話,「這就是說,你也確信是我殺死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的了。你也和所有的人一樣認為我是兇手,你準備和我斷絕關係。也好,來吧,我不會阻止你的,請按你自己的想法安排自己的生活吧。只是你要向我解釋一下,為什麼你在那種情況下要嫁給我呢?」

  「我愛你啊,難道你不明白這一點嗎?對我來說,反正都一樣,你是兇手或者不是,你犯了罪或者沒有犯罪。就算是你犯十次罪,就算是你殺了一百個人,但反正對我來說,你是最好的,你想聽真話嗎?是的,我不相信你沒殺害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我知道,這件事是你幹的。但是,對我來說反正都一樣,你明白嗎?我感到無所謂。我愛你並想成為你的妻子完全不在乎你是否是兇手。就算你在坐牢,對我來說你沒有變壞。反正我將愛你並需要多久,我就等你多久。」

  她擁抱了丈夫並把臉緊貼著他的肩膀。黑色的棉祆裡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但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沒覺察到這一點。對她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相信自己。

  他推開了她並向後退了一步。

  「就是說,你也不相信。」他若有所思地說道,「非常遺憾。因此,我只好一個人為自己的自由而戰鬥了。你不是我的助手,好吧,也沒有什麼,我只好單槍匹馬地戰鬥了。」

  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沒有控制住自己的緊張情緒而大哭起來。

  「葉尼亞,我將會去做一切的,我一定雇用最好的律師,我向他們付錢,他們會把你解救出來的……」

  「不需要,如果你認為我是罪犯的話,我不想讓你管我獲釋的事兒,要麼你相信我並幫助我,要麼我將自己行動。」

  「可是,葉尼亞……」

  「娜塔,所有的時間都用完了,讓我們告辭吧。」

  陰森可怖的押解人員來了,把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帶走了。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拭去眼淚,在水龍頭下面把臉洗乾淨,用手帕擦乾,穿上夾克衫便向車站奔去。她要在晚上十一點左右趕到城裡,甚至再提前一點,而開往莫斯科的火車是夜裡一點四十五分,可能還來得及……

  她站在刺骨的寒風裡,眯起雙眼抵擋著暴風,驅趕著冰冷的小雪慘子,一次又一次盡力回憶起丈夫的面孔。活見鬼,像想丈夫一樣想念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是多麼快活呀!她與他共同生活了四年,在他身邊入睡和醒來,為他洗衣做飯。每當他去參加不帶她的招待會和宴會的晚上,她就等著他。所以她四年來一直在嚮往著他猛然醒悟並向她求婚的那美好的一天。然而他卻一直沒有向她求婚,也沒有……要想讓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這位百萬富翁,「梅加通」股份公司董事長同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結婚,只有發生這種巨大的不幸時才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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