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兩種微笑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一二


  在外面,主塔樓牆上,人們出入必須經過的笨重的大門上,都貼了城堡待售的公告,上面還詳細地介紹了附屬的普通住宅、農場和牧場的情況。

  自從貼了公告、又在區級報紙上登載了廣告的三個月以來,城堡的大門每天在規定的時間打開,讓有可能成為買主的人進來參觀。因此勒巴爾唐的寡婦不得不雇了一名本地人來打掃平臺,並除去通往廢墟的路旁雜草。也有不少懷有好奇心的人為了紀念那次慘劇而來到這裡。但是,勒巴爾唐的寡婦也好,那位年輕的公證人、老奧迪加先生的兒子和繼承人也好,都不違背從前的規定,保持緘默。上次誰買了城堡,今天又是誰要重新賣出,大家都不知道。

  這天早晨,即代爾勒蒙離開巴黎的第三天早晨,二樓一扇關閉著的百葉窗突然一下子被推開了,安托尼娜的金色腦袋出現在窗前。這是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安托尼娜,身上穿著她那件灰色的連衣裙,頭上那頂闊邊遮陽草帽垂在她的雙肩上像一輪光環。她對著六月的陽光微笑,對著綠色的樹木和未整修的草地微笑,對著如此湛藍的天空微笑。她叫著:「義父!——義父!」

  她瞥見離底樓二十步遠,代爾勒蒙侯爵坐在一張被蟲蛀過的長凳上抽著煙斗。這地方被一叢崖柏擋住了陽光。

  「啊!你起來了,」他很高興地大聲說,「你知道現在才早上十點鐘。」

  「我在這裡睡得多好!義父,您看,我在一隻衣櫥裡找到一頂舊草帽。」

  她回到房間,然後幾級一跨地從樓梯上下來,穿過了平臺,走近侯爵,並向他伸過她的前額。

  「我的老天,義父,您一直要我叫您義父嗎?我的老天,我多麼幸福!——這裡多美!而您對我又這麼好!突然,我好像走進了神話故事。」

  「安托尼娜,根據你講給我聽的一點情況,你是應該得到這些的——我說『一點情況』,是因為你一點也不喜歡談起你自己。」

  在安托尼娜燦爛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她說:「這沒意思,重要的是現在。如果現在能一直繼續下去就好了!」

  「為什麼不能?」

  「為什麼?因為今天下午城堡就要進行拍賣了,而明天晚上我們就將去巴黎。多麼遺憾的事!這裡的空氣多好!」

  侯爵沉默不語。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親切地說:「為什麼您必須要出售這座城堡?」

  「有什麼辦法?自從我輕舉妄動地從我的朋友德儒韋勒夫婦那裡買下它之後,我來這裡十次都不到,並且每次都是匆匆而過,只待二十四個小時。現在我需要錢用,除非有奇跡出現——」

  他微笑著,接著說:「不過,既然你愛這地方,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住在這裡。」

  她看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笑了起來。

  「天哪!前天以來,公證人奧迪加,那個已故老奧迪加的兒子和繼承人頻頻來訪。哦,我知道他並不十分具有魅力,但不管怎樣,他對我的義女可是燃起了一把火——」

  姑娘的臉紅了。「義父,您不要取笑我。我都還沒有注意到奧迪加先生——我喜歡這城堡是因為在這裡您能和我在一起。」

  「真的是這樣嗎?」

  「義父,絕對是真的。」

  侯爵顯然激動萬分。從最初一刻起,這個孩子(他知道是自己的女兒)已經感動了他這顆老單身漢的變硬了的心,又由於她的單純和對自己深深的感激之情,更使他心裡難以平靜。同時他也被籠罩在一種神秘感中,被她對自己的過去保持緘默所吸引。她有時候很放鬆,充滿了外露性格的奔放熱情,有時候在他面前又採取一種令人困惑的謹慎態度,甚至對他的注意和關心好像反應冷淡,甚至近乎對立。

  奇怪的是,自從他們來到城堡後,他也給了姑娘同樣的印象:時而快樂,時而沉默,並且行動上也有某些矛盾。

  事實上,儘管好感和親情的願望促使他們互相接近,但他們不可能在短短的時間裡摧毀在兩個原本互不相識的人中間的一切障礙物。代爾勒蒙努力去瞭解她,他看著她,說道:「你多麼像你的母親啊!在你的臉上我重新看到了這個使你容光煥發的微笑。」

  但她絲毫也不喜歡他談論自己的母親,常常轉到別的話題上去。於是,他簡略地對她講述了伊莉薩白·奧爾楠之死。姑娘聽了頗為激動。

  他們一起用了午餐,由勒巴爾唐的遺孀侍候。

  下午二點,公證人奧迪加先生來喝咖啡,並討論拍賣的準備工作。奧迪加是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外表有些笨拙,說話愛用華麗的詞藻,但又有點靦腆,愛好詩文,在談話中會漫不經心地加進一些他自己做的亞歷山大體詩句,並且加上一句:「正如詩裡所說的。」他說這話時還向姑娘瞥上一眼,看看產生了什麼效果。

  儘管耐了很大性子,但這反反復覆、沒完沒了的伎倆最終還是使安托尼娜惱火了,她讓這兩個男人待在一起,自己單獨走到花園裡去。

  預定的拍賣時間臨近了,在大院裡擠滿了人群,他們繞過城堡的側翼,開始在平臺和低凹的花園前形成了一個個小組。他們中大多數是富裕的農民、鄰近城鎮的資產者和幾個本地區的貴族。根據奧迪加先生的預測,其中五六人有可能是買主。

  安托尼娜遇上了幾個人,他們正利用這機會去看一看對遊客關閉已久的廢墟。她也像一個被這宏偉的景觀所吸引的女遊客一樣,到那裡去逛一逛。但一陣小鈴的叮噹聲把人們召回了城堡,剩下她單獨一人在那些沒有打掃過的、長滿野草和枝蔓交錯的路上行走。

  她不知不覺地走出了小路,來到了圍繞著小山丘、十五年前發生慘劇的土臺上。如果不是侯爵向她洩露了這場悲劇的一切情況,她就不可能在這由荊棘、蕨類和常春藤枝椏所形成的亂堆中找到確切的位置。

  安托尼娜艱難地從那裡出來。當走到一個比較空曠的地方,她突然一下子站住了,差一點叫出聲來。就在離開她十步遠的地方,有一個男人像她一樣突然地立定了,顯出驚訝的動作。這個人她不會忘記,四天以前她見過他,身體強壯,肩膀寬厚,面容粗魯。

  此人就是探長戈爾熱雷。對方線條生硬的臉上出現了一種粗野的表情。他歪著嘴發出惡意的笑聲,低聲說道:「運氣太好了!我三次沒抓住的金髮小姑娘——您在這兒幹什麼?您也對拍賣城堡感興趣嗎?」

  他向前走了一步。安托尼娜嚇壞了,她很想逃走,但她不僅沒有力氣,而且地形複雜無法做到這一點。

  他又走近了一步,譏諷地說:「您沒辦法逃了,此路不通。戈爾熱雷多年來從沒放鬆對本城堡慘劇的注意,尤其在拍賣的日子裡,他是不會失去到這裡來搜索一番的機會的。他這不就和大個子保爾的情婦面對面地碰上了嗎?好像是天意,您會承認上天過分地庇護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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