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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怎麼!怎麼!可您當時在後面三百步遠的地方……」

  「我不在那裡。我在大橡樹十字路口就與我父親分手了,我們分手後發生的事情我什麼也沒聽見。」

  「那麼,您為什麼要說相反的話呢,先生?」

  「我再說一遍,部長先生,當時我父親一逃回來,我馬上就明白我們在預審法官面前說的最初的那些話至關重要。我原以為,只要支持我父親的供詞,我便能幫他擺脫那些事情。今天,面對無法逃避的事實,我又回到那單純的樸素的真相上。」

  他的回答清晰、迅速。毫無疑問,他沿著一條事先就已設計好的路線走,什麼也不能使他偏離。

  莫雷斯塔爾和約朗塞驚恐地聽著他的每一句話。

  瑪特一動不動,兩眼盯著她的丈夫,一言不發。

  勒科爾比埃得出結論:「這也就是說您不想承擔這方面的責任。」

  「我對我做過的所有事負責。」

  「可您退出了爭論。」

  「與我有關的,是的。」

  「那麼我必須取消您的證詞,維持莫雷斯塔爾先生不可動搖的斷定,對不對?」

  菲律普緘默不語。

  「嗯!什麼呀!」莫雷斯塔爾喊道,「你不回答嗎?」

  在老人的聲音裡仿佛夾雜著哀求和對菲律普美好感情的絕望呼喚。他不幸地看見自己的兒子,他的孩子,遭受如此精神錯亂的折磨,他幾乎要大發雷霆了。

  「對不對?」他重新和氣地問道,「部長先生能夠而且必須維持我的證詞,對不對?」

  「不。」菲律普執拗地說道。

  莫雷斯塔爾渾身顫慄。

  「不,可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回答?為什麼?」

  「因為,爸爸,假如你的證詞的性質沒有改變,你三天來的態度也能證明你的話中有一些保留和猶豫的成分。」

  「你從何而知?」莫雷斯塔爾問道。他全身發抖,但還能控制自己……

  「你不能絕對肯定。」

  「你從何而知?指控別人,先要拿出證據來。」

  「我沒有指控,我只是試圖把我的感覺明確地表述出來。」

  「你的感覺!與這些事實擺在一起,它又有什麼價值呢?我所說出來的全都是事實。」

  「是些被你闡述過的事實,爸爸。但你對此不能肯定。是的,你不能肯定!你還記得嗎,那天早晨,也就是星期五早晨,我們返回這裡,當你再次讓我看你們走過的那條路時,你是這麼喊的:『我要是錯了就好了!我要是改道向右邊走就好了!我要是弄錯了就好了!』」

  「這是誇大了的顧慮!我所有的行為、所有的想法都恰恰相反……」

  「沒有什麼好想的!甚至沒有必要回到這條路上來!如果你回來了,那是因為有一個疑問使你苦惱。」

  「我沒有絲毫的疑問。」

  「你以為沒有疑問,爸爸!你盲目地相信你是正確的,你相信這一點,因為你看不明白。你的身上有一種感情統治著你所有的思想,所有的行為……

  一種令人讚歎的使你顯得偉大的感情,那就是對法蘭西的熱愛。在你看來,法國有理由不顧一切,也不顧眾人反對,因為犯錯誤對它來說是一種恥辱。

  你就是在這種精神狀態下在預審法官面前做證的。正是這種精神狀態,部長先生,我請求您考慮。」

  「你呀,」老莫雷斯塔爾最後暴跳如雷地大聲說道,「我指控你受不知是什麼樣的對抗你父親、對抗你的祖國的罪惡感情的驅使,受不知是什麼樣的可恥思想的驅使……」

  「我的思想與此無關……」

  「我猜想你的思想是你的行為和你精神錯亂的原因。如果說我對法國傾注了過多的愛,你則過多地忘記了你對它所承擔的義務。」

  「我愛它跟你一樣多,爸爸,」菲律普激烈地說道,「也許比你更愛它!

  當我想到它曾經是、現在還是那麼美麗、那麼睿智、那麼高尚、那麼因其優雅和真誠而令人崇敬的時候,這是一種有時能讓我感動得流淚的愛!我愛它,因為它是所有偉大思想的發祥地。我愛它,因為它的語言是最清晰、最高貴的。我愛它,因為它總是冒著跌斷腰身的危險走在最前面,還因為它一邊前進一邊引吭高歌,那麼歡快、敏捷、充滿活力,總是充滿希望和幻想,因為它是世界的微笑……但我並不覺得假如承認它有一名警察在離邊境線二十米遠的右邊被拘捕的話,它會因此而遜色。」

  「如果這不是真的,那為什麼要承認它!」莫雷斯塔爾說道。

  「為什麼不承認呢,如果由此可以導致和平的話?」菲律普回敬道。

  「和平!這是一個多麼懦弱的大詞啊!」莫雷斯塔爾譏笑道,「和平!你也一樣,你也被時下的理論毒害至深!以恥辱為代價換取和平,是不是?」

  「以自尊心的微不足道的犧牲為代價。」

  「這是丟臉的行為。」

  「不!不!」菲律普激情洋溢地反駁道,「在這些微不足道的問題上站起來是一個民族的美德。法國配得上有這種美德。在你的不知不覺中,爸爸,四十年來,自從那個可惡的日子以來,自從那場該詛咒的戰爭①以來,戰爭的回憶縈繞在你的心頭,讓你看不見所有的現實,而就在這時,另一個法蘭西誕生了,它的目光轉向了別的現實,這是一個想擺脫艱難的過去、放棄從前的野蠻行為留下的一切、解除流血和戰爭的律法的法蘭西。它暫且還不能這樣,但它正以它所有的年輕的熱情和所有的日益增強的信心走向這個目標。

  十年以來,已經有兩次了——在非洲的中心,面對英國;在摩洛哥海岸,面對德國——兩次,它都控制住了它古老、野蠻的本性。」

  「充滿恥辱的回憶,所有的法國人都會為此而臉紅!」

  【① 指 1870 年的普法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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