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雙面笑佳人 | 上頁 下頁
三四


  「這可能嗎?」

  「昨晚,戈熱萊朋友告訴我,瓦爾泰克斯活下來了。」她松了他的肩膀,眼淚奪眶而出,終於痛快地哭了出來。他對此早有所料。這樣,她的苦悶絕望就全宣洩出來了。她躺回床上,像孩子一般抽泣著,哼哼唧唧,喃喃怨訴。

  拉烏爾任她去哭,自己則專心思索問題,漸漸把錯綜複雜的謎團解開了,腦子裡豁然亮了起來。不過,還有許多地方沒弄明白。他在房間裡久久地踱步。他又一次回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個外省小女子的模樣。那次她找錯了樓層,進了他家的門。那時她那張清純稚嫩的臉蛋多麼可愛呀!她那表情,那微微開啟的嘴形是多麼純真!那清秀天真的外省小姑娘,與眼前這個在殘酷的命運打擊下使勁掙扎的女子相差多麼遠!兩者的形象不但沒有疊合在一起,反而截然分開。兩種微笑也被區分開來。一種是外省小姑娘的微笑,一種是金髮克拉拉的微笑。可憐的克拉拉。誠然,她更吸引人,更激起情欲,卻與純潔這個概念相去甚遠!拉烏爾在床邊坐下,深情地撫摸她的額頭。

  「你不太累嗎?回答我幾個問題不要緊吧?」

  「不要緊。」

  「首先問你一個,它概括了其他幾個問題。你知道我剛才悟出了什麼,對吧?」

  「對。」

  「那麼,克拉拉,既然你知道了,又何必不告訴我呢?何必耍那麼多花招,繞那麼多彎子,讓我犯錯誤呢?」

  「因為我愛你。」

  「因為你愛我。」他重複一句,好像沒有品出這句肯定的話裡隱含的意思。

  他覺察到她十分痛苦,為了讓她散散心,就開玩笑說:「親愛的小女孩,這一切太複雜了。要是誰聽你說話,准會以為你有點……有點……」

  「有點瘋?」她說,「你知道我不瘋,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你坦白說……坦白說……」

  他聳聳肩,親切地命令說:「親愛的,說吧。等你從頭到尾把故事說出來,你就會發現,你信不過我是多麼不對。我們眼下的困境,我們奮力抵擋的慘劇,都是因為你不肯把情況說出來。」

  她服從了,拿被單擦去臉上淌著的最後幾滴淚水,小聲地說了起來:「我不會撒謊的,拉烏爾。我要如實地把我的童年說給你聽……一個並不幸福的小女孩的童年。我母親名叫阿爾芒德·莫蘭,她很愛好……只是,生活……她過的那種生活,不允許她花很多功夫照料我。我們住在巴黎一套房子裡,客人來往很多……總有一位先生訂了……帶了很多禮物來……一些食品、香檳酒還有……每次來的先生都不一樣。在這些先生裡,有的待我很好,有的則討厭……我有時去客廳裡待著……有時留在配膳室和僕人們在一起……後來我們搬了幾次家。每搬一次,房子就要小一些,到最後只剩下一間臥室。」

  她停頓一下,接著聲音更低地說下去:「可憐的媽媽病倒了,一下子老了許多。我照料她……操持家務……我不能再上學,就自個兒讀課本。她看著我忙碌,總是很傷心的樣子。有一天,她到了接近說胡話的狀態,對我說了下面這番話。這些話,我一句也忘不了:

  「『克拉拉,該把你的身世告訴你了,還有你父親的姓名……我那時很年輕,住在巴黎,生活非常嚴肅,在一個大戶人家做裁縫。在那裡我認識了一個男人,愛上了他,被他引誘失了身。我非常痛苦,因為他還有別的情婦……在你出生前幾個月,他離開了我。以後一兩年,他還給我寄了錢……然後,他就出門旅遊去了……我從沒試圖找過他,他也沒有再聽人說起過我。他是個侯爵,……十分富有……我會告訴你他的姓名……』

  「那天,可憐的媽媽像說夢話似的,還給我講了父親的一些事。

  「『在我之前,他有一個情婦,是一位在外省當家庭教師的小姐,我偶然聽說他得知那位小姐懷孕後,就把她甩了。幾年前有一次,我出門徒步旅行,從多維爾去利齊約,路上碰到一個小女孩,十二歲左右,跟你像極了。我去打聽她的情況,得知她名叫昂托尼娜,昂托尼娜·戈蒂耶……』

  「我的過去,母親就告訴了我這些。她還沒把父親的名字告訴我就死了。我那時有十七歲了。在她留下的文件中,我只找到一份材料,一張路易十六式的大寫字臺的照片。上面有她親筆標出的暗屜位置,以及打開暗屜的方法。那時我對這張照片並未多加注意。正如我告訴你的,我得工作。後來我就幹上了跳舞這一行……一年半以前,我認識了瓦爾泰克斯。」

  克拉拉停住話頭,似乎力氣耗盡了。可是她仍想說下去。「瓦爾泰克斯並不十分外向,從不告訴我他那些事情。有一天,我在伏爾太沿河街等他,他才跟我提到了德·埃勒蒙侯爵。他與侯爵經常來往。那會兒他剛從侯爵家出來,十分欣賞地談起他家的古老家具,尤其對一張精美的路易十六式的寫字臺讚不絕口。一個侯爵……一張寫字臺……我有些偶然地問了這張寫字臺的樣子,心裡的揣測漸漸變得明確,我覺得這就是照片上的那張寫字臺,侯爵可能就是曾經愛過我母親的人。以後我盡力打聽來的一些情況都肯定了我的感覺。

  「其實,我沒有任何計劃,我不過出於好奇,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罷了。因此,有一次,瓦爾泰克斯帶著曖昧的微笑對我說:『喏,你看,這把鑰匙……是德·埃勒蒙侯爵那套房間的門鑰匙……他插在鎖上忘了取……我得還給他……』於是,我幾乎瞞著他,收起了那把鑰匙。一個月以後,瓦爾泰克斯被警察包圍了,我逃了出來,躲在巴黎。」

  「你為什麼不立即去見德·埃勒蒙侯爵呢?」拉烏爾問。「我當時如果確知他是我父親的話,我會去向他求救的。可是,為了弄清這一點,必須先進他房裡,檢查寫字臺,抽出暗屜翻一翻。那一陣我經常去沿河街一帶轉悠,經常看見侯爵出門,卻不敢上前搭話。我瞭解他的習慣……我看熟了庫維爾,還有你拉烏爾,以及所有僕人的面孔……我口袋裡裝著鑰匙。可是我還下不了決心。這種行為與我的本性不合!最後,一天下午,我被命運所驅使,來到了沿河街那幢房子,當天夜裡,命運又促使我們彼此接近……」

  她最後又停頓了一下。她的敘述到了整個謎團最不好理解的地方。

  「那天下午四點半,我喬裝改扮,守在沿河街那幢樓房對面的人行道上,頭髮用圍巾包紮起來。我看見了瓦爾泰克斯,他顯然剛從侯爵家出來,走開了。我走近那幢房子。這時一輛出租汽車開到街邊停住。從車上下來一位少婦,也許是一位姑娘,提著箱子。和我一樣,也是一頭金髮。外貌與我有些相像,一樣的臉型,一樣顏色的頭髮,一樣的表情。真的很像。同一個家族的氣質。一見之下大家都免不了吃驚。我立即想起母親從前在去利齊約的路上遇見的小姑娘。我那天見到的難道不就是那個姑娘?這姑娘與我相像,像我的同胞姊妹,或者同父異母的姊妹,她來找德·埃勒蒙侯爵,不正好向我證明,德·埃勒蒙侯爵也是我的父親?當晚,我知道德·埃勒蒙侯爵出了門,尚未回來,就沒怎麼遲疑,上了樓,進了屋,認出了路易十六式的寫字臺,打開了暗屜,找到了媽媽的相片。於是我打定了主意。」

  拉烏爾插問一句:「就算是這樣吧。可是誰使你決定冒用昂托尼娜這個名字呢?」

  「是你。」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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