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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空中,炮彈交叉著呼嘯而過,有些炮彈傾瀉在德軍部隊中間,有些炮彈則在工事周圍開花。

  保爾在各處奔跑,鼓舞士兵們,給他們提建議。

  他還不時地去小閣樓,查看赫爾曼少校,接著又回到自己的戰鬥崗位上。

  他不斷地思考著作為一個軍官,作為一名戰鬥員應負的責任,他也不斷地思索著必須向唐德維爾先生說什麼。但這兩個困擾著他的念頭混合在一起,變得模糊不清,搞得他很不清醒。他不知道如何向他的內弟解釋,怎樣去澄清那難以說清的情況。唐德維爾幾次問他,他都一直不予回答。

  他聽到了中尉的聲音。

  「注意!……瞄準!……開火!……」

  這命令重複了四次。

  最接近船工屋的那個敵方縱隊在我方彈雨下,傷亡慘重,好像猶豫不決,但其他縱隊已與它接應,該縱隊又重整旗鼓繼續攻擊了。

  兩枚德軍炮彈在船工屋頂爆炸。屋頂一下被掀起,正面牆壁被炸倒幾米,三人被壓死。

  一場暴風雨過去了,出現了暫時的平靜,但是保爾這時十分清醒地感到了他們每個人所面臨的危險,所以他絕不可能忍耐很長時間。他突然下定決心,開始粗暴地向唐德維爾先生詢問情況,他開門見山地對他說:「首先一句話……我必須知道……您是否確信唐德維爾伯爵夫人死了?」

  他立刻補充說:「是的,您可能覺得我這個問題不可思議……您之所以覺得我這個問題不可思議,是因為您什麼也不知道。但我並不是瘋子,我要求您回答我的問題,就像我有時間給您說明和解釋這一問題的所有理由一樣。埃米娜伯爵夫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唐德維爾先生克制著自己,同意使自己處在保爾所要求的那種精神狀態。他說:「是不是有某種理由使你認為我的妻子還活著?」

  「有一些非常可靠的理由,我敢說這些理由是駁不倒的。」

  唐德維爾先生聳了聳肩,以堅定的語氣說:「我妻子是在我懷裡死去的。我是用嘴唇感到了她那雙冰涼的手。當人們深深愛著的時候,這種冰涼是非常可怕的。我根據她的意願,親自用新娘時的連衣裙裹住她的身體;封棺的時候,我也一直在場。那麼下面的問題呢?」

  保爾邊聽邊思考著:「他說的是真實情況嗎?對,然而我可以接受?……」

  「那麼下面的問題呢?」唐德維爾重複著他的問題,語調更顯得急切。

  「下面,」保爾繼續說,「下面另外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是:掛在唐德維爾伯爵夫人小客廳裡的那幅像是不是她的肖像?」

  「當然是,是她的一張立像……」

  「代表伯爵夫人的物品,」保爾說,「她的肩膀上是不是披著一條鑲有黑色花邊的方圍巾?」

  「對,是一條方圍巾,因為她喜歡圍著這條圍巾。」

  「那圍巾前面是用浮雕寶石做成的、周圍鑲有金質蛇的胸針扣起來的嗎?」

  「對,是一塊舊的浮雕寶石,這是我母親傳下來給我的,我妻子一直戴著它。」

  一次未經深思的衝動激起了保爾的怒氣,他覺得唐德維爾先生肯定的回答好像是供詞。他氣得全身發抖,一字一句地說:「先生,您沒有忘記我的父親是被暗殺的,是吧?我們兩個過去也經常談論這件事。他是您的朋友。唉!殺害他的那個女人,我見過,她的形象在我腦子裡越來越深刻。她的肩上披著一條鑲黑色花邊的方圍巾,胸前佩帶一枚用浮雕寶石做成的周邊鑲有金蛇的胸針。我在您妻子的臥室裡見到了這個女人的肖像……對,在我新婚之夜,我看到了她的肖像……現在您明白了嗎?……您明白了嗎?」

  在這兩個男人之間,這個時刻是悲慘的時刻。唐德維爾先生兩手緊緊握著手中的步槍,一直在哆嗦。

  「然而他為什麼哆嗦?」保爾尋思著,保爾越來越懷疑。這種懷疑甚至會變成一種真正的指控。「是妻子的背叛,還是被揭去假面具而憤怒使他這樣哆嗦呢?我應不應該把他看成是他妻子的幫兇呢?說到底……」

  由於用力過猛使他感到手臂扭了一下。唐德維爾先生臉色鐵青,結結巴巴地說:「你竟敢!這麼說我妻子殺害了你的父親!……你是在發狂!我的妻子不論是在上帝面前,還是在凡人面前,都是一位聖潔的女人!而你竟敢?啊!

  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讓我把你痛打一頓!」

  保爾迅速地擺脫出來。他倆都被一種狂怒情緒所傷害,當時戰鬥的喧囂聲、嘈雜聲,加上他們爭吵的那種瘋狂勁兒,更進一步刺激了他們的憤怒情緒,以致差一點兒在這炮彈和槍子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的時候互相扭打起來。

  又一堵牆倒塌了。保爾在下達命令,他同時也想到了呆在牆角裡的赫爾曼少校。他本可以把唐德維爾帶到赫爾曼少校面前,讓罪犯和同謀者對質。

  然而,他為什麼不這樣做呢?

  他突然想起,從口袋裡抽出那張從德國人羅森塔爾的屍體上找到的埃米娜伯爵夫人的照片。

  「這個,」他說,接著把這張照片放在他面前,「您知道這是什麼嗎?上面寫有日期,即1902年。您不是斷言埃米娜伯爵夫人已經死了嗎?嗯!

  請您回答:這是一張在柏林拍攝的照片,是您的妻子在她死後四年寄給您的!」

  唐德維爾先生搖晃著站不穩了。他的氣也似乎一下消了,接著而來的是無比的驚愕。保爾拿著那張照片,即那確鑿的證據在他面前揮舞。他聽到他在低聲說:「誰從我這裡偷走了這張照片?這本來和我在巴黎的證件放在一起的……而且我為什麼沒有把這張照片撕了呢?……」

  他聲音非常低沉地說著:「啊,埃米娜,我心愛的埃米娜!」

  「難道這不就是供認嗎?但這種供認是用那樣的措辭,對一個背有兇殺惡名的女人又是那麼溫柔,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供認啊!這種供認又意味著什麼?」

  從底層傳來了中尉的喊聲:「除十人外,所有的人都進前面的戰壕。德爾羅茲,你應保留最優秀的射手,自由射擊!」

  貝爾納指揮的志願兵火速下了樓。敵軍儘管遭到了損失,還是接近了運河。甚至一些工兵小組已經出現在運河的左邊和右邊,他們常常一批一批地更換,忙著把散落在岸邊的船隻集中起來。為對付這迫在眉睫的進攻,中尉已把部隊集中在第一線;屋裡面射手的任務是冒著敵人的炮火不停頓地進行射擊。

  射手一個一個地倒下去,現在已倒下五名射手了。

  保爾和唐德維爾先生忙得團團轉,同時他們還要共同商討下達的命令和要完成的行動。由於在人數上處於極大的劣勢,所以能頂住的希望很小,但也許能堅持到援軍的到達。這樣就能確保對這個陣地的控制權。

  由於雙方士兵混雜在一起,法國炮兵無法進行有效的炮擊,因而停止了炮擊,而德軍大炮的目標始終是船工屋,炮彈時時在這裡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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