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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亞森·羅平先下,囑咐多布萊克一定要抓緊繩子,退著下。到了難下的地方,他又托住他。

  他們用了四十多分鐘才來到懸崖那塊凸臺上。多布萊克的手腕受過刑,使不上勁,亞森·羅平好些次只得扶著他下。多布萊克一遍一遍地罵道:「啊!那些歹徒,折磨我……惡棍!……啊!阿爾布費克斯,這筆債,我會叫你好好還的。」

  「安靜!」亞森·羅平說。

  「什麼事?」

  「上面……有聲音……」

  他們一動不動地待在平臺,仔細傾聽。亞森·羅平想到坦卡維爾先生和用火槍把他打死的哨兵。四周一片黑暗。萬籟俱寂。他覺得危機四伏,不禁打了個寒噤。

  「不是……」他說,「我聽錯了……再說,這很傻……這兒誰也打不著我們。」

  「誰會打著我們呢?」

  「沒什麼……沒什麼……一個傻念頭……」

  他摸索著找到了梯子,說道:「喏,這架梯子立在河床上。我一個朋友和您兩位表妹在下面守著。」

  他打了聲呼哨。

  「我下來了。」他小聲說,「扶好梯子。」

  他對多布萊克說:「我先下。」

  多布萊克卻不同意說:「也許我先下為好。」

  「為什麼?」

  「我實在沒力氣了,您把繩子拴在我腰上,從上面提著……不然,我可能……」

  「對,您說得對。」亞森·羅平回答,「您過來。」多布萊克走過來,跪在岩石上。亞森·羅平幫他把繩子捆好,然後彎下腰,握住梯杆,讓它不搖晃。

  「下吧。」他說。

  就在這時,他感到肩上一陣劇痛。

  「媽的!」他罵了一句,倒了下去。

  多布萊克用匕首在他後頸上刺了一刀,稍稍偏右一點。「啊!混蛋……混蛋……」

  黑暗中,他隱隱看到多布萊克解開繩子,對他小聲說:「你未免太愚蠢了!你帶來盧斯洛家姐妹的信。我一眼就認出是老大阿代拉伊德的筆跡。不過,阿代拉伊德老奸巨猾,對你起了疑心,為了讓我有所防備,就用了心思,簽了她妹妹厄弗拉齊·盧斯洛的名字。你明白,我先有些奇怪……後來,稍微動了一下腦子……你是亞森·羅平先生,對不對?克拉裡斯的保護人,吉爾貝的救星……可憐的亞森·羅平,我想你現在大勢不妙……我很少殺人,不過殺戒一開,還是狠的。」

  他俯身打量傷者,翻他的衣袋。

  「把槍給我。你知道,你的朋友幾乎會立即認出我不是他們的老闆,會抓住我的。我沒有多少力氣了,一、兩顆子彈是……永別了,亞森·羅平!到另一個世界再見吧,替我在那邊訂一套現代設備的房間……永別了,亞森·羅平。謹表示感謝……真的,要是沒有你,我還不知會落個什麼下場!真沒想到阿爾布費克斯竟沒下殺手,這傢伙……我見到他該多高興啊!」

  多布萊克準備好了,又打了聲呼哨。船上有人回應。「我來了。」他說道。

  亞森·羅平使出最後一點力氣,伸出胳膊想攔住他,卻撲了個空。他想叫,向同伴發出警告,卻喊不出聲來。他覺得一身麻木了,太陽穴嗡嗡作響。

  忽然,下面傳來叫喊聲,接著是一聲槍響,又是一聲。而後是一陣得意的冷笑。還有女人的呻吟,抱怨。不久,又是兩聲槍響……

  亞森·羅平想到克拉裡斯,她一定受傷了,也許死了。他又想到得勝逃走的多布萊克,想到阿爾布費克斯,想到那個水晶瓶塞,他們兩人中有一個會拿到它,誰也阻攔不了。然後,他又突然想到坦卡維爾先生抱著情人墜入山谷的情景。他輕輕地喊著:「克拉裡斯……克拉裡斯……吉爾貝……」

  他變得十分靜默,十分安寧。他不作任何反抗,覺得自己無力的軀體毫無阻擋地向崖邊滾去,滾向深淵……

  § 九、在黑暗中

  亞眠,一家旅館的客房裡……亞森·羅平第一次稍稍恢復了知覺。克拉裡斯守在他床頭,旁邊還有勒巴盧。他們兩人在說話。亞森·羅平聽著,沒張開眼睛。他得知他們為他的生命擔憂,但現在危險已經過去了。他從他們一些話裡得知了死亡岩那一夜的經過。多布萊克下來以後,同伴認出不是老闆,先是一陣驚慌,然後是短時間的搏鬥。克拉裡斯撲到多布萊克身上,結果肩上挨了一槍。多布萊克跳上岸。格羅亞爾向他開了兩槍,並沖上去追趕。

  勒巴盧爬梯子上了凸台,找到了暈過去的老闆。

  「真的,我還在尋思,」勒巴盧說,「他怎麼沒有滾下去。他躺的地方雖是凹下去的,可那是陡坡上的凹處啊。他已經半死不活了,還用十個指頭死死摳住地面。天哪,我上去真是時候!」亞森·羅平聽著,拼命努力聽著。

  他集中全部精力要抓住幾個字,弄明白它們的意思。突然,他聽到一句可怕的話:克拉裡斯哭著說,十八天過去了,救她兒子的時間又少了十八天!十八天!亞森·羅平大吃一驚。他感到一切都完了,自己永遠也康復不了了,永遠也不能進行鬥爭了;吉爾貝和沃什萊會被處死……他的腦子又不管用了,又發高燒,說胡話……又過去一些日子。在亞森·羅平一生中,這段時間也許是他談起來最為恐怖的日子。他已基本恢復了知覺,有時頭腦相當清醒,能準確判斷處境和局勢。但他還不能理清思緒,不能憑理智指示手下應當如何行動或禁止行動。

  每當他清醒過來,常常發現自己的手被克拉裡斯握著。他就在這種高燒的迷糊狀態中,向她說了些奇怪的話,充滿了溫柔和激情的話。一會兒求她,一會兒感謝她,一會又讚美她在黑暗中給自己帶來了光明和歡樂……

  平靜下來後,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說了什麼,就開玩笑掩飾:「我說胡話了,是吧?我一定說了蠢話!」

  從克拉裡斯的沉默中,亞森·羅平感到,他確實因為發燒說了傻話……

  其實她根本沒有聽明白那些話。她對病人的照料,她的忠誠,她的警覺,她一見病情稍有惡化便擔的驚受的怕,這一切都不是為他,而是為可能救出吉爾貝的人而發的。她焦灼地期待他康復。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重新投入戰鬥呢?在每一天都帶走一線希望的當口,她還在他身邊耽擱,這豈不是發瘋?

  亞森·羅平不斷念叨著:「我要康復……我要康復……」他堅信這會使他身體早愈。

  他整天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擔心搞散包紮的繃帶,或者刺激神經。

  他還努力不去想多布萊克。可是,這個仇敵的影子卻總是在他腦海中縈繞。

  一天早晨,亞森·羅平醒來,覺得舒服多了。傷口已經癒合,體溫也差不多正常了。一位醫生朋友每天從巴黎來給他治療,答應他後天就可以起床。

  從這天起,他趁手下人和梅爾吉夫人不在家(三人前天出門去瞭解情況),讓人扶他走到敞開的窗子前面。

  陽光燦爛,輕風和煦,預示著春天將臨。他覺得又恢復了活力,恢復了思維能力。他的大腦又能按事件的邏輯和內在聯繫,進行思考。

  晚上,他收到克拉裡斯的電報,告訴他情況越來越糟。她與格羅亞爾和勒巴盧要留在巴黎。他被這電報攪得心煩意亂,一夜都沒睡好。究竟是什麼消息促使克拉裡斯發來這樣一封電報呢?第二天,她回來了,一臉煞白,兩隻眼睛哭得通紅。她有氣無力地坐下,含糊地說:「向最高法院的上訴被駁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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