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水晶瓶塞 | 上頁 下頁
一九


  在隨之而來的沉默中,亞森·羅平想像著多布萊克的生活。他看到多布萊克掌握了名單,利用它的威力,慢慢從暗處走出來。他大把揮霍從受害人手中勒索來的錢,並迫使那些人任命他為總顧問和議員,通過威脅恫嚇控制別人,卻不受懲罰,不受觸動,不受追究。政府官員怕他,寧肯從命,而不敢宣戰;各種大眾權力機構也對他畢恭畢敬,以致他變得炙手可熱,一手遮天,最後警察總署只好任命普拉斯維爾為秘書長,來與這位新貴抗衡,唯一的理由,就是普拉斯維爾與他有私仇。

  「您後來又見過多布萊克嗎?」他問。

  「見過。我不得不去見他。我丈夫雖然死了,但他的名譽未受損害,沒有一個人覺察他自殺的真相。為了至少保護他留給我的這個姓氏,我答應與多布萊克約會那是頭一次。」

  「頭一次?那麼說還有二次三次?」

  「後來還有很多次。」她聲音急迫地說,「是的,很多次……在劇院……

  有幾晚在昂吉延……或在巴黎,夜裡……因為我覺得見到這個人是恥辱。而且我不願讓別人知道……可我又不得不去見他……有一個高於一切的任務在指揮我……為丈夫報仇的任務……」

  她朝亞森·羅平傾側身子,熱烈地說:「是的,報仇是我行動的理由,生活的動力。為我丈夫報仇,為我被毀的兒子報仇,為我自己報仇,為他害我受的苦報仇……我再也沒有別的夢想、別的目的。我只有一個心願,就是要讓他毀滅,讓他不幸,讓他流淚——如果他還流得出眼淚的話——讓他抽泣,讓他絕望……」

  「讓他死。」亞森·羅平想起了在多布萊克書房裡她與多布萊克的那一幕,打斷她的話說。

  「不,不讓他死。我常常想到這點……我甚至向他舉起了拿刀的手……

  可是有什麼用?他一定採取了措施,即使他死了,那張名單也不會毀掉。再說,殺人並不是報仇……我的仇恨還更強烈……我要他身敗名裂。要達到這個目的,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拔掉他的爪子。多布萊克一旦失去了那份名單,就等於死了,就會立即破產,陷入沒頂之災,那光景多麼淒慘啊!這就是我要達到的目的。」

  「可是,多布萊克不可能不明白您的意圖?」

  「當然不可能不明白。因此我向您保證,這就是我們的會面奇怪的原因。

  我時刻監視他,竭力從他的話中猜出他的秘密……而他則……則……」

  亞森·羅平把克拉裡斯·梅爾吉的意思說了出來:「他則窺伺著他渴望到手的獵物……這個他始終愛慕的……至今依然深情戀著的女人……這個他竭盡全力、渴望得到的女人……」

  她低下頭,只說了一句:「是的。」

  這兩個水火不容的人之間的決鬥確實奇怪。多布萊克的情欲達到了瘋狂的程度,才甘願冒著死的威脅把這個被自己毀了一生的女人引到身邊來。可是,他也一定要感到安全才會這樣做。「那麼,您的尋找取得了……什麼結果呢?」亞森·羅平問。「我的尋找長斯沒有結果。」她說,「您用的搜查辦法,警察用的辦法,我幾年前就用過了,毫無效果。我正要絕望的時候,有一天我到多布萊克在昂吉延的別墅去,在他辦公桌下字紙簍的廢紙當中,發現了一封起了頭,揉作一團的信。這幾句話是他用蹩腳的英文寫的:

  請把這塊水晶從裡面挖空,又要看不出來。

  「要不是當時正在花園裡的多布萊克突然跑進來,在字紙簍裡翻找的話,我可能不會給予這句話應有的重視。他懷疑地看著我,說:「『那裡面有……一封信……』」

  「我假裝不明白他的話,他就沒有再說下去。不過,他的不安引起了我的注意。於是,我開始朝這個方向搜查。一個月之後,我在客廳壁爐的灰燼裡,發現半張英文的發票。斯圖布裡奇城的玻璃商約翰·霍華德按照樣品,為多布萊克議員提供了一個水晶瓶。『水晶』一詞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立即去了期圖布裡奇城,買通了那家玻璃作坊的工頭,得知那個水晶瓶塞完全符合訂貨單上的要求:裡面是空的,外面看不出來。」

  亞森·羅平點著頭說:「這些情況無可置疑。不過,我覺得,即使在瓶塞的包金層下面……在那裡面藏東西,也太狹小了。」

  「是很狹小,但足夠了。」她說。

  「您怎麼知道呢?」

  「通過普拉斯維爾。」

  「您常見他?」

  「是的,從那時起。在那以前,我和丈夫聽到一些似真似假的情況,同他斷絕了一切來往。普拉斯維爾品德可疑,是一個不擇手段的野心家,在兩海運河案件中肯定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他拿沒拿錢?很可能拿了。可是,我當時需要幫助,也就顧不上這些了。他當時剛被任命為警察總署秘書長,所以我就選了他。」

  「他清楚您兒子吉爾貝的行為嗎?」亞森·羅平問。「不清楚。正是因為他所處的地位,我才十分小心,像對其他朋友一樣,告訴他吉爾貝離家出走,後來死了。其他情況,就是我丈夫自殺的動機和我報仇的目標,都照實告訴了他。當我把自己在多布萊克那裡發現的線索告訴他時,他高興得跳了起來。我覺得他對多布萊克的仇恨有增無減。我們談了很久。

  我從他那裡得知,那張名單寫在一張極薄的紙頭上,如果卷起來,可以放進極狹小的地方。他跟我一樣,不再遲疑。我們已經知道名單藏在什麼地方,便說定各自行動,秘密聯繫。我讓他同拉馬丁街心公園那個看門女人克萊芒絲接上頭。那女人對我十分忠誠……」

  「不過,她對普拉斯維爾並不忠誠。」

  亞森·羅平說,「我有證據,她出賣了他。」

  「現在是可能的,但一開始不可能。在那段時間警察作了多次搜查。就是在那時期,就是十個月前,吉爾貝又出現在我的生活中。母親對兒子的愛是不會中斷的,再說,吉爾貝又是那麼可愛!……您瞭解他。他流著熱淚,擁抱弟弟,我的小雅克……我就原諒了他。」

  她雙眼盯著地上,低聲往下說:「我不原諒他還好些!啊,如果那個時刻重來多好啊!我要是有勇氣把他趕出去就好了!可憐的孩子,是我把他毀了啊!」她若有所思地說下去:「如果他如我想像的那樣,放蕩、邪惡、粗野、墮落——他告訴我,他有好長時間都是這樣——那我還會鼓起勇氣,狠下心來……可是,雖然外表上,他是模樣變了,叫人認不出來了,不過,怎麼說呢?從精神上看,他卻變好了。您鼓勵他,使他振作。儘管我覺得他那種生活十分可惡……但他終究還是保持了某種品質……顯露出誠實正直的本質……他性格開朗,無憂無慮,快快活活……他跟我談起您時,充滿愛戴之情!」她不敢在亞森·羅平面前過分譴責吉爾貝的生活方式,又不能對它加以讚揚,因此字斟句酌,十分為難。

  「後來呢?」亞森·羅平問。

  「後來,我就已經見到他了。他偷偷來看我,或者我去找他。我們一起在野外散步。就這樣,我慢慢地把我們的事說給他聽。他立刻來了火,也決心為父親報仇,要把那個水晶瓶塞偷到手,也為他本人從多布萊克那裡受的害報仇。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找您商量。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他從沒有改變過主意。」

  「那麼,應當……」亞森·羅平說。

  「是的,我知道……我當時也是這樣認為的。不幸的是,我可憐的吉爾貝——您知道他耳根子軟——受了一個夥伴的影響。」

  「沃什萊,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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