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H·列昂諾夫 > 豺狼惡人 | 上頁 下頁
一三


  尤裡雅下定決心,讓父親和母親坐在身邊並且說:「我感到自己有過錯,我也要負責。記得你們對我作過暗示,我這個傻瓜,沒有地方打烙印。讓我們都把往事忘記。父親,我求你,你不要碰他,讓他活下去。」

  「女兒,在我們這兒那種事情是不會有的,」於是尤裡·卡爾洛維奇回答。「當他遭受到打擊,我只會走開到一邊去。」

  「即是說,聽天由命。」尤裡雅乾巴巴地回答。

  她是個體格強健、性情急躁的人,在不稱心的婚姻之後,她很認真地接受教育,念完了大學新聞系。出乎意外,尤裡雅後來是過著孤獨的生活。學生時代的同伴都分散了,有的人投奔編輯部,有的人致力於電視事業,另一些人出嫁了,結婚了,分道揚鑣。年輕人在父親指導下工作。尤裡雅有幾次接受他們的建議,在上流社會的晚會上打打牌消度黃昏。她是個令人眼紅的未婚妻,經常有人向她求婚,但是她不忙著再去嫁給那個極力地想與金融巨頭尤裡·卡爾洛維奇·戈爾斯特科夫結親的男人。

  「親愛的女兒,你已經長大成人了。」母親說。「既然沒有愛情,那麼你無論花多少錢也買不到它。你沒有事業和使命,你甚至不願到很有聲譽的商行裡去當女秘書。但是,要知道,無所事事混日子,也要悶死人的。生小孩吧!養育一個人是件複雜的、高尚的而且有趣的事情。」

  「誰給予我使人喪失父親的權利呢?」

  「千百萬婦女在貧困中掙扎,撫養兒女也感到無比幸福。」

  「你說得很好,但是我要等一下看看情況,」尤裡雅回答。「我沒有過錯,父親是一個百萬富翁。你覺得你的生活很有意思,而我覺得這種生活毫無興趣。我父親從早到晚做投資生意,而你給你在青年時代購買的東西包圍住了,它們溫暖著你的心靈。你接連幾個小時在住宅裡溜來溜去,擦掉家具上的灰塵。你還沒有五十歲,你是個年輕的女人,可是男子漢對你就不感興趣了。我不是指責你,但也不是妒忌你。也許以後我也會落到這種地步的。」

  「你即令懂得千百萬婦女都知道我們很富裕,她們聽見了我們的談話,會不會決意把我們送進精神病院呢?」

  「你希望我離開這個家嗎?正像你們所說的那樣,要我嘗到苦難的滋味嗎?」

  「親愛的女兒,你是精神正常的吧?」母親喊了一聲,這次談話結束時她們互相擁抱,滿臉淚痕。

  尤裡雅和爸爸媽媽住在一起,沒有發生口角,他們建立的關係是平等的,淡淡如水的。父親總是忙忙碌碌,母親或則做飯,整理家務,有時去做客,或則在自己家裡接待客人,但是尤裡雅對有關抹布、烹飪和政治的談話都不感興趣。青年婦女所擁有的,是只可想望的一切,但是任何事物都不能引起她的興趣,她苦悶死了。

  一星期以前,父親把女兒喊到自己辦公室裡來,並且說:「親愛的女兒,這是你的護照和飛機票,到巴黎去吧,在那裡住上一星期左右。你的信用卡已經搞好了,我知道你在開銷方面是有理智的。我的能幹的夥伴們會來迎接你,給你安頓好住處。」

  「很好,爸爸,」尤裡雅點點頭。「把人都送到那個地方去,更不妙。」她微微一笑,「你自然不肯說出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只不過要另行保險。」

  「有人『撞』上你了?」

  尤裡·卡爾洛維奇低聲地笑了。

  「把我『撞倒』是不可能的。我是穿這條褲子長大的。可你是我唯一的痛處,但願上帝保佑。」

  有人在巴黎迎接了尤裡雅,把她送到頗有聲譽的旅館裡去,預訂了一號客房,把法郎給她零用,提供一輛小汽車和導遊人員,但是她都拒絕了。她已有好幾次到過這個地方,把合乎規格的旅行綱要學習過兩次了。尤裡雅想單獨一人住上幾天。但是這個金髮女郎身材宜人,衣著很有風度,經常獨自一人漫步於巴黎街頭,引起了那個真正的法國佬的困惑莫解。他試想在最短時間內火速處理這個令人頭痛的問題。尤裡雅忍受著經常向她施加的壓力,只在「自己的」旅館裡休息,因為這個地方人人認識她,都使她受到應有的尊敬。

  在大城市逗留的第三天她沿著塞納河岸街走去,在小美術鋪裡仔細地觀看那些在莫斯科伊茲梅洛沃可以找到的各式各樣的小手工製品和水彩畫。不久以前她在老阿爾巴特街撞上了一個身材魁梧的、結實的、顯然不是法國類型的小夥子。尤裡雅立即明白,這個陌生人故意擋住了道路,她於是氣忿地說:「喂,沒有地方走路嗎?」

  「地盤隨便有多少,久而久之就不好,」小夥子操著一口純正的俄語回答。「我不知道幹什麼好。」

  「你回俄國去吧,在土臺上坐下來,嗑瓜子,拉手風琴。」尤裡雅說。

  「這個我們能辦到,」小夥子用和尤裡雅相同的腔調回答,他和她走在一起了。「我叫維奇卡,您叫什麼呢?」

  「你追求嗎?」

  「追求,」維克多爾堅定地說。「所以最好還是有氣無力,不要抗拒,就可以得到很大的快樂。」

  「維嘉,你是個過於自信的快嘴,」尤裡雅停下來了,更加仔細地瞧瞧這個同胞,「你和一群人走迷了路嗎?」

  維克多爾好像在演示自己的衣服似的,圍繞著自己這個軸心(以自我為軸心)轉過身去。

  「我因事而來,孑然一人,但是正如崩澤爾所說的,我沒有成為蒙得·克裡斯托伯爵。女同胞,您不要在災難中拋棄小夥子,我是個好人。」

  尤裡雅原來想說句笑話敷衍一下,她走得更遠些,但是突然想到了,這個小夥子在她那條路上走其實不是偶然的。俄國人待在巴黎不是稀奇事,但是年輕的,身材魁梧的,吸引人的單身漢,這等可作為邂逅相遇的對象也許是嫌多了點兒。而且他口若懸河,穿著合乎要求,充滿著自信,當然是逐個挑揀出來的尖子。如果小夥子的出現是和父親有聯繫,那麼我反正是沒法避而不見維克多爾和他的幾個朋友的。尤裡雅戰慄一下,強逼自己微微一笑,向他伸出一隻手:「你好,維克多爾,我叫尤裡雅。在這個村落裡我也是孤苦憐仃的人。我們一塊兒走吧,你來保衛我省得本地人侵犯。」

  他們就這麼認識了,而且在一起度過了兩天,當尤裡雅在自己房裡休息的時候,他們才離開了兩個鐘頭。她經常想到這個新朋友,分析他的言行,心裡盤算哪些是真話,哪些是謊言,維克多爾是從哪裡來的,他所追求的是什麼目的。

  一對同胞在異國城市互相認識了,兩個人都是單身、年輕、可愛又聰明,是有些事情可以談論的。這一切似乎都是很自然的;療養區的輕鬆愉快的風流韻事等,不外乎如此,但是維克多爾身上有許多東西使得尤裡雅精神緊張。在普通環境中她是不會注意這種小事的。但是情勢是異乎尋常的,父親已公然把她從莫斯科送出去了,好像把女兒隱藏起來了。其次競賽的規則就是這樣的:如果有個人把什麼東西隱藏起來,那麼另一人就試圖把它找出來。競賽之中的這種情形是饒有趣味的,但這決不是現實生活中的情況,既然他們正在藏著一個人,而這個人正是她——尤裡雅,那麼情況就顯得特別異樣了。

  維克多爾裝扮成商人,為了完成某項交易到巴黎來了,但交易沒有做成。這是常有的事情。那麼在這裡有啥法子呢?巴黎——它永遠是巴黎。但是小夥子顯然是熟悉這個城市的,不過他對它沒有特殊的愛心。他描繪說他已經愛上了尤裡雅,但是也只是描繪而已。她是個女人,你哄不了她,但是對男人來說,「喜歡」這個概念不是抽象的,而是十分具體的。他不想把她拖到床上去,因為這是反常的事情。任何一個男人,只要女人不太討厭他,他就會力圖佔有她,之後再來分辨她的音容笑貌的細微差別。他也許什麼都分不清楚,索性走到街道的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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