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Z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五〇


  時光延挨著,然後在不知不覺間往前飛逝,一個個平靜的日子慢慢過去了,然而有一天早上,我迷迷糊糊地起床,才悚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五,嚇得全身僵硬。按照法律規定,馬格納斯典獄長必須在下個星期一開始的一周內,決定阿倫·得奧的死刑執行日期。不過這只是例行公事罷了,因為依阿岡昆監獄的慣例,死刑向來都是在星期三晚上執行。因此,除非奇跡出現,否則過不了兩個星期,阿倫·得奧就會化成一具焦黑的屍體……想到這裡讓我不知所措,我想立刻去找人幫忙,跟當局申訴,盡最大的努力救救那個圍牆裡的可憐蟲。可是我應該去找誰呢?

  那天下午,我像平常一樣晃到繆爾神父家,發現父親正在那兒,和雷恩先生及神父聚精會神地討論著,我悄悄坐下,閉上眼睛,然後再度睜開。

  雷恩先生說:「巡官,看來沒希望了,我要去奧爾巴尼找布魯諾。」

  友誼與職責的相互衝突,原是戲劇中慣見的情節之一。若非當時的情況實在令人高興不起來,這種衝突應該是頗具娛樂性。

  父親和我都開心極了,巴不得抓住這個行動的機會,我們堅持陪老紳士到奧爾巴尼,而他似乎也相當樂意。德羅米歐就像斯巴達勇士般,不知疲倦地開著車,但當我們終於到達那個山丘上的紐約州首府時,父親和我畢竟是累壞了。而雷恩先生卻不聽任何耽擱的建議。他之前在利茲已經打過電話,布魯諾州長正在等我們。於是德羅米歐馬不停蹄,完全不曾稍停下來吃個點心或休息,一路駛上首府山莊。

  我們在州會議廳的辦公室見到了州長——棕發微禿、眼神堅定、身材結實的老布魯諾。他熱情地歡迎我們,要一位秘書替他叫來三明治,並且愉快地和父親及雷恩打趣閒扯……然而他的眼睛卻始終嚴肅而機警,當他嘴巴笑的時候,眼睛卻沒笑。

  「現在,」當我們舒舒服服地吃喝過後,又恢復了精神,他說,「雷恩先生,是什麼事讓你趕來奧爾巴尼的?」

  「阿倫·得奧的案子。」老紳士平靜地說。

  「我原先也是這麼猜,」布魯諾迅速地在書桌上敲了幾下,「告訴我一切吧。」

  於是老紳士便告訴了他,言詞冷靜客觀而簡單扼要,不會造成任何既定的印象。他不厭其煩地解釋,為什麼阿倫·得奧不可能殺害第一個被害人,佛西特參議員。布魯諾先生垂眼聽著,臉上不動聲色。

  「所以,」雷恩先生下結論,「從這些事實看來,得奧是否有罪確實值得懷疑。州長,我們來這兒,是想求你把執行日期延後。」

  布魯諾州長睜開眼睛:「雷恩先生,你的分析還是跟以前一樣了不起,在一般情況下,我或許會說這個分析很正確,但是……沒有證據。」

  「聽著,布魯諾,」父親吼道,「我知道你很為難,可是當你自己吧。我太瞭解你了!該死,你總是讓責任感牽著你的鼻子走!你一定得暫緩執行日期!」

  州長歎著氣:「這是我上任以來最困難的一件工作,薩姆、雷恩先生,我只不過是法律的一個工具。沒錯,我曾經宣誓效忠司法,但我們的法律系統卻是憑事實來行使司法權,而你們沒有事實,老兄,沒有『事實』。一切都只是理論——完美、響亮的理論,但也僅止於此。我不能在陪審團定罪、法官宣判死刑之後干涉執行,除非我確定死刑犯基於證據上和道德上都是無辜的。給我證據,證據!」

  場面陷入一陣難堪的靜默,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感覺心中一片無助的空白。然後雷恩先生站起來,他看起來高大而威嚴,疲倦蒼白的老臉上皺紋清晰浮現:「布魯諾,我來這兒,憑藉的不僅僅是阿倫·得奧無辜的理論而已。從那兩樁驚人而清楚的命案中,我還無可避免地導出了某些毀滅性的推論。然而——如你所說——推理並不是結論,除非有證據支撐,而我沒有證據。」

  父親眼珠都快掉出來了,叫著:「你的意思是,你『知道』?」

  雷恩先生不耐煩地比了個奇怪的手勢:「我幾乎知道每件事,不是全部,但也很接近了。」他彎腰靠近州長的桌子,緊緊盯著布魯諾的雙眼:「布魯諾,過去面對各種關頭,你都對我很有信心,為什麼這次你不肯相信我。」

  布魯諾眼睛一垂,「親愛的雷恩先生……我不能。」

  「很好,那麼,」老紳士直起身子,「我就說得更明白吧。我的推論還沒指出謀殺參議員和佛西特醫生的兇手是誰,但是,布魯諾,我的分析已經一路推導到非常接近真相的階段,我可以很精確地肯定:兇手只可能是三個特定人選的其中之一。」

  父親和我茫然地看著他。三分之一!這番話似乎太出乎意料、太不可能了。我自己心裡已經把可能的範圍縮小到一個特定數字,可是——三個!我實在不明白,單憑目前所知的事實,怎麼能把人選刪到這麼小。

  州長喃喃道:「而阿倫·得奧不是這三個之一?」

  「不是。」

  雷恩先生的回答非常肯定,我看見布魯諾先生憂愁的眼中光芒搖曳不定。

  「相信我,給我時間,『時間』,明白嗎?這是我唯一需要的,也是唯一想要的。時間將可以暴露……整張拼圖還缺一塊,非常重要的一塊,我必須要花時間去找出來。」

  「或許那一塊根本不存在,」布魯諾咕噥著,「如果一切都只是白忙一場,那該怎麼辦?你明白我的立場嗎?」

  「那我就認輸。可是除非我確定那一塊不存在,否則在道德上,你沒有權力主宰得奧的命運,使他因為一件他沒犯的罪而被處死。」

  布魯諾州長猛然抬頭。「好吧,那麼,」他的嘴唇急速掀動,「我就替你做到這一步,如果在執行之前,你還沒找到最後的關鍵,我會把執行日期往後延一個星期。」

  「喔,」雷恩先生說,「謝謝,布魯諾,謝謝你。你太好了,這是好幾個星期的陰霾中,出現的第一道陽光。薩姆,佩辛斯——我們回去吧!」

  「等一下,」州長撥弄著書桌上的一張紙,「我一直在猶豫該不該告訴你這件事,但既然我們決定合作,我想我沒有權力隱藏,這件事可能很重要。」

  老紳士猛然抬起頭,「什麼事?」

  「你們不是唯一要求取消執行阿倫·得奧死刑的人。」

  「那麼?」

  「還有個利茲市的人……」

  「你是說,」雷恩先生雙眼火花閃爍,以一種洪亮而駭人的聲音說,「布魯諾,有一個我們認得,而且牽涉到這個案子的人,在我們之前跑來請求你延期?」

  「不是延期,」州長低語,「是赦免。她是兩天前來的,雖然她沒告訴我原因……」

  「她是誰?」我們都吃驚地愣住了,異口同聲叫起來。

  「是芬妮·凱瑟。」

  雷恩先生失神地盯著州長頭部上方的那張油畫,「芬妮·凱瑟。好啊,原來如此。我已經……」他拳頭往書桌上使勁一捶,「當然,當然了!我怎麼會這麼盲目,這麼蠢!她沒解釋希望你赦免的原因,呃?」他穿過地毯走向我們,一把抓住我們的手臂,捏得我發痛:「佩辛斯,巡官——回利茲去吧!告訴你們,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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