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Z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我歸國三個月之後,機會在無意之中來臨了。一開始是一個極其單純的事件,後來卻——就好像很多老套的情節一樣——演變出一連串驚人的發展,連我這樣熱愛刑事偵查的女孩子,都被嚇倒了。

  有一天,一位身材高大、穿著高雅的灰發男子來到父親的辦公室。從他焦慮的神色看得出來,他想尋求父親的協助。他的名片上燙金印著「伊萊修·克萊」,他眼神銳利地看了我一眼。坐下,雙手緊握著手杖柄,以一種法國銀行家般簡單嚴謹的態度自我介紹。

  他是克萊大理石礦業的老闆,礦區主要位於紐約州北部的提耳登郡,辦公室和住宅則位於紐約的利茲市。他親自跑來要求父親調查的事情非常敏感而機密,這也是他不惜千里迢迢跑來外地找偵探的主要原因。他特別堅持我們要非常非常小心……

  「我明白了。」父親笑著開口,「來根雪茄吧,你保險櫃裡的錢被偷了嗎?」

  「不,真的是!我有個——哦——有個匿名的合夥人。」

  「哈,」父親說,「說來聽聽。」

  這位匿名合夥人——既然現在公開,就沒理由再稱之為匿名——是埃拉·佛西特醫生,他的兄弟就是提耳登郡的州參議員,大名鼎鼎的喬爾·佛西特。從父親皺著的眉頭看來,這位參議員想必是個不怎麼清廉的偽君子。克萊先生毫不謙虛地自稱是「一個老派的誠實商人」,現在似乎很後悔讓佛西特醫生入夥。我推斷佛西特醫生必非善類,克萊懷疑他所經手的一些買賣合約來路不正當,公司的生意很好——好得有點不象話。一大迭各州郡的合約都找上克萊大理石礦業。因此有必要針對這個情況,私下進行一個謹慎而縝密的調查。

  「沒有證據嗎?」父親說。

  「一丁點也沒有,巡官,這方面他太精了,我唯一有的只是懷疑。你能不能接下這個案子?」伊萊修·克萊一邊說,一邊放了三張巨額支票在桌上。

  父親看了我一眼:「我們該接嗎,佩蒂?」

  我狐疑地打量著,「我們很忙,接了就得放下其它的事情……」

  克萊盯著我半天,忽然開了口:「我有個建議,巡官,我不希望佛西特對你產生疑心,可是我又需要你的幫忙,倒不如讓薩姆小姐和你一起來捨下做客。薩姆小姐在場的話,或許會讓事情——容我直言——更順手。」想來佛西特這個人是無法抵抗女性的魅力,不用說,這立刻就挑起了我的興趣。

  「爸,我們可以應付。」我機靈地說,於是便開始著手安排了。

  伊萊修·克萊當天就返回紐約州北部。接下來的兩天,我們處理掉一些手邊的工作,到了星期天晚上,便已收拾好行囊,打算前往利茲。

  我還記得,那封電報送來的時候,我正伸長了腿坐在壁爐前,啜飲著上品白蘭地——這也是我挾帶闖關的,還騙過了那個年輕和氣的海關警察。電報是布魯諾州長髮的,父親擔任紐約州刑事局巡官時,沃爾特·澤維爾·布魯諾是當時的地檢處檢察官,而現在,他已經是深受眾人擁戴、勇於面對挑戰的紐約州州長了。

  父親拍著腿低聲道:「那個布魯諾還是老樣子!好啦,佩蒂,機會來了,你一直磨著我的那件事,現在可以辦到了。」

  他把電報丟給我,上面寫著:

  你的老戰友打算明天搭飛機趕去替雷恩大師的七十歲生日祝壽,給他一個意外驚喜。我知道雷恩老先生最近病了,正需要人給他打打氣,如果一個忙碌的州長都可以挪得出時間,你當然更不用說了。

  期待在那兒跟你碰面。

  * * *

  「哦,太好了!」我喊道,把大半杯白蘭地都潑在名牌睡衣上,「依你看,呃——你看他會喜歡我嗎?」

  「哲瑞·雷恩這個人啊,」父親喃喃地說,「是個不……不……他討厭女人。不過看來我非帶著你一塊兒去不可。你該上床了,」他笑了起來,「好啦,佩蒂,為明天做個美夢吧,我們得讓那個老頭子大吃一驚。還有,呃——佩蒂,你非喝酒不可嗎?先聲明,我可不是那種老古板父親,不過……」

  我朝他醜醜的塌鼻子啄了一下。可憐的老爸,他已經夠努力了。

  哲瑞·雷恩先生所居的哈姆雷特山莊位於哈德遜河畔的丘陵上,一路上的景致就如同父親曾經描述過的一樣,甚至更超乎我的想像。我曾經遊遍歐洲的古老奇景,但從沒見過這麼動人心魄的地方。稠密的森林,清爽的道路,天空中浮著幾朵閑雲,寧靜的藍色河流從腳下蜿蜒流過,那種幽靜和美麗,連萊茵河都比不上。而那座城堡恐怕真的是用魔毯從英國的古老山巔搬過來的吧,龐大、壯麗,而且饒富古意。

  我們走過一條精巧的木橋,穿過了一座恍如俠盜羅賓漢的大本營舍伍德森林的私人樹林——我還真有點奢望,羅賓漢那個活潑愛鬧的夥伴僧侶塔克,會突然從後頭跳出來嚇我們一跳——然後通過城堡的大門,來到莊園的宅院裡。放眼望去都是一張張笑臉,大部分都很老,哲瑞·雷恩在城堡裡收留了許多年老體衰的藝術家。父親告訴我,雷恩先生的慷慨之賜不知庇蔭了多少人。

  我們在庭院碰到了布魯諾州長,他還沒去跟主人打招呼,正在等我們。他的表情顯得很愉快,一張方形臉,五短身材,高高的額頭,雙眼明亮而智慧,下顎突出,看起來鬥志十足。一個州警跟在他後頭當貼身保鏢,隨時在附近警戒地逡巡著。

  但是我實在太興奮了,沒空多理會州長。一位老人正穿過女貞樹叢和紫杉樹籬,朝著我們走來——看起來好老啊,我不禁吃驚地想。以往從父親的口中,我一直以為雷恩先生正逢盛年,是個高大而朝氣煥發的男子,現在我突然明白,時光對待他何其無情,過去的這十年,他寬闊的肩膀變得佝僂,一頭白髮逐漸稀疏,歲月在他臉上和手背刻下溝紋,讓他輕快的腳步變得遲緩。然而他的眼神依然年輕——那雙眼睛沉穩、清澈、睿智、幽默而才華橫溢。他的臉頰紅潤,一開始好像沒注意到我,只是緊握著父親和布魯諾州長的手喃喃道:「噢,你們能來太好了,太好了。」我一向自認是個不喜多愁善感的女孩,但那一刻我卻覺得喉嚨哽咽,淚在眼眶裡打轉……

  父親揉了揉鼻子,啞著嗓子開口:「雷恩先生,容我介紹,這是我……我女兒。」

  他老邁的手握住了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鄭重地說:「親愛的,歡迎蒞臨哈姆雷特山莊。」

  然後我說了些日後回想起來羞愧不已的話,老實說,我是想賣弄,炫耀自己過人的聰明,展現女性特有的機靈。我對這次會面期待已久,在潛意識的影響之下,已經讓我在這一刻完全走了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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