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Y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六七


  「恐怕是如此,今天下午我還滿懷希望,現在——」雷恩聳聳肩,「我開始相信,巡官,」他苦笑一下接著說,「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想去年那件隆斯崔案我不過是運氣好。」

  布魯諾歎口氣,「大勢已去,哀傷也沒用了。畢竟,我們也好不到哪裡去,你不必這麼難過。」

  薩姆沉重地搖頭,「布魯諾說得對,不要把這件事看得太嚴重。你應該很滿意,知道有人和你作伴——」

  他突然住口,像只發育過度的肥貓旋過身去,雷恩滿目驚恐地瞪著薩姆背後的景象。

  事情發生得如此快,因此措手不及,他們連一口氣都還沒喘過來就結束了,如迅雷不及掩耳,如蛇齧般令人瞬間麻痹。

  黑特一家和他們的客人坐在餐桌四周,全嚇呆了。小男孩傑奇,原先還在敲桌子吵著要更多麵包,舉起他面前一玻璃杯的牛奶——桌上有好幾杯:傑奇面前一杯,比利面前一杯,還有露易莎面前一杯——貪婪地一口灌了一大半。玻璃杯從他指間墜落,霎時全身癱軟,僅僅當喉頭哽噎一聲時哆嗦了一次,其後傑奇就驟然僵直——垮在椅子上,跟著馬上砰一聲掉到地板。他們從麻痹中回過神來,立即跳上前去——薩姆和雷恩同時,布魯諾緊隨於後。其它人都被嚇傻了,張口結舌地凍結在座位上,叉子停在桌面和嘴唇間的半空,伸出去拿鹽的手靜止不動——黑特太太尖叫一聲,雙膝跪落在一動不動的嬌小軀體旁。

  「他中毒了!他中毒了!哦,我的天——傑奇,講話——跟媽媽講話!」

  薩姆粗魯地把她推到一邊,護住小男孩的下巴,他用力捏擠,直到嘴巴打開來,然後把一根手指探進男孩的喉嚨,一個微弱的咕嚕聲——「不准動,所有的人!」薩姆大喊:「叫醫生,墨修!他——」

  命令才發出一半,他臂中的小軀體只往前彈一下,然後就像一堆濕漉漉的衣服整個癱了。

  即使他瞠目結舌的母親也明白可見,小男孩已經斷氣了。

  相同地點,晚間八時

  樓上幼兒房裡,米裡安醫生來回踱步——米裡安醫生正好在悲劇發生前一個小時,才從他的週末之旅歸來。黑特太太歇斯底里地哭泣,半狂亂地把小兒子比利顫抖的身子緊抱胸前,比利哭他的哥哥——害怕地抓著他母親。黑特家人圍繞在靜止的小屍體床邊,無言,陰鬱,互相回避視線。門坎上站著一群刑警——

  樓下餐廳裡兩個人——薩姆巡官和哲瑞·雷恩,後者的眼裡充滿了痛苦,一臉病容——那種病容是連他的演技也無法掩飾的。

  他們都沒講話。雷恩疲乏地坐在桌旁,瞪著掉在地上,死去的男孩喝下最後一口蘇格拉底藥劑(指為誘使對方暴露真相而偽裝無知的「蘇格拉底反諷法」。——譯)的牛奶杯;薩姆步聲如雷地踱來踱去,他面露憤怒,喃喃自語。

  房門打開來,布魯諾檢察官搖搖晃晃地走進來。「一團糟,」他叨叨地念著,「一團糟,一團糟。」

  薩姆憤憤地瞪雷恩一眼,雷恩頭也不抬,僅呆坐著輕撥著桌布。

  「我們永遠也不會忘記這檔子事,薩姆。」布魯諾怒吼。

  「真他媽的!」巡官咆哮,「最氣我的是,他偏偏要在現在放棄,現在,為什麼,老兄,你現在不能放棄!」

  「我必須,」雷恩僅僅如此回答,「我必須,巡官。」他起身,生硬地站在桌邊,「我沒有權力再干涉。小男孩的死亡——」他舔一下乾燥的嘴唇,「不,我根本就不應該加入你們,請讓我走吧。」

  「可是雷恩先生——」布魯諾有氣無力地開口。

  「我沒有辦法再說什麼來自我辯解,我搞出一個最可怕的亂子,小男孩的死是我的錯,是——單單我一個人的錯。不——」

  「好吧,」薩姆低聲應道,怒火已經消弭,「你有權力要求退隱,雷恩先生。如果這件事有什麼叫人怪罪的地方,都會落在我身上,如果你要這樣一走了之,什麼也不解釋,也不指點一下你一直在追查什麼——」

  「可是我已經告訴你了,」雷恩毫無生氣地說,「我已經告訴你了。我錯了,就是這樣,錯了。」

  「不,」布魯諾說,「你不能這麼簡單地一走了事,雷恩先生,這裡頭還有更深一層的東西。當你要求薩姆把手下調開,留給你一個無障礙空間,你那時心裡——有個很清楚的主意——」

  「當時確是如此。」布魯諾突然驚悸地注意到,雷恩的眼睛黑了一圈。「我以為我有辦法防止進一步的陰謀,結果發現不能。」

  「所有這一大堆戲法,」薩姆吼著說,「你以前那麼斬釘截鐵說下毒是一個障眼法,都不是當真的,沒有多少是真話!」他咆哮一聲,兩手把面頰罩起來,「告訴你,這件事證明這裡發生的根本是一場批發式大屠殺,他們那群人,註定要被全部殺光——」

  雷恩哀痛地垂下頭,欲言又止,然後走向房門。他連帽子也沒拿。到了門外,他停步片刻,彷佛遲疑著是否要回頭,然後,挺了挺胸膛,走出房子。德羅米歐在人行道旁等他。半昏沉的夜色中,一群記者向他湧來。

  他甩脫他們,踏進車內,當轎車疾駛而去時,他的臉深埋在雙手之中。

  §幕後

  先以嚴苛的審查眼光縱觀全域,

  然後決定你是否能否定他的功績。

  當老奎西在薩姆巡官和布魯諾檢察官尾隨下出現于過道時,哲瑞·雷恩先生正俯臥在池緣石塊的草地上,喂他的黑天鵝吃麵包屑。

  兩個人都看起來有點靦腆和退縮。奎西碰碰雷恩的肩膀,雷恩轉過頭來,他馬上跳起來,臉上有無限的驚喜。

  「巡官!布魯諾先生!」他喊道。

  「很高興見到你,」薩姆喃喃地說,像個小學童踟躇向前,「布魯諾和我來拜訪你。」

  「呃——啊——是的。」布魯諾說。

  他們手足無措地呆立在那裡。

  雷恩精明地打量他們。「陪我坐在草地上吧,」他終於說。他身著短褲和套頭毛衣,強健棕色的腿上沾著綠草,像個印第安人一樣盤腿坐下。

  布魯諾脫掉外套,解開衣領,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然後坐下,巡官先是猶豫,然後以奧林匹斯山的風雷之勢轟然落座。他們沉默良久。雷恩一意注視著池塘,還有過來叼水面一塊麵包屑的黑天鵝美妙的長頸。

  「呃,」終於薩姆開口,「真是——嘿!」他伸過手去拍拍雷恩的臂膀,雷恩轉頭看他,「我在講話,雷恩先生!」

  「是,」雷恩喃喃應道,「請說。」

  「我還是告訴你吧,」薩姆說,眨了眨眼睛,「我們——布魯諾和我,我是說——我們想問你一件事。」

  「問露易莎·卡比安是不是自然死亡?」

  他們嚇了一跳,面面相覷。然後布魯諾趨身向前。

  「是,」他熱切地說:「不知你有沒有注意報上的新聞,我們在考慮是不是要重開舊案——你認為如何?」

  薩姆沒說話,他濃眉下的目光緊緊注視雷恩。

  「我以為,」雷恩喃喃地說,「謝林醫生同意米裡安醫生心臟衰竭的診斷。」

  「嗯,」巡官緩緩地說,「他是同意,總之,米裡安一向就宣稱那個聾啞女的心臟不好,他的病歷上也是這樣記錄,但是我們不是那麼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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