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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一會兒之後,哲瑞·雷恩先生躡足穿過廊道,快步進入死者房間。

  他毫不猶豫地打開衣櫥門溜進去,從裡面把門拉合,但留一個足以觀看房內的縫隙。走道、整層二樓和房間本身,皆一片寂靜。房間很快就隨天色變暗,衣櫥裡十分窒悶,雖然如此,雷恩仍朝一堆女人衣物裡藏得更深,竭力保證呼吸,準備好度過這漫漫長夜。

  時光一分一秒地流逝。偶爾德羅米歐弓身來到客房門後,聆聽走道和樓下傳來模糊的聲響;雷恩則連這點對外界的知覺都沒有,這裡伸手不見五指,沒有人進來他藏身的房間。雷恩依他的夜光錶得知時間是七點五十分,外面第一次傳來有人走動的跡象。他身子一僵,直覺地戒備起來。

  突然房間大亮,他猜想電燈開關是在衣櫥左邊房門右邊的視線之外,因此他看不見進門的訪客。但是懸疑為時不久,史密斯小姐的肥胖身材掠過他的視線,她粗重的步伐穿過地毯,轉向兩張單人床之間。現在燈光大亮,雷恩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房間已經被徹底清掃、通風、整理過,所有犯罪的痕跡都清除盡淨。

  史密斯小姐走到床頭桌旁,拾起露易莎·卡比安使用的點字板和方塊。她轉過身來,雷恩看見她的臉龐。她看起來很疲倦,寬大的胸脯隨著歎氣起伏了一下。她沒有再進一步做什麼,就離開了雷恩的視線步向房門。一會兒燈光熄滅,雷恩又置身於一片漆黑中。

  他松了一口氣,擦拭汗津津的額頭。

  八點零五分,死者房間來了第二名訪客。燈光再度大亮,雷恩看見阿布寇太太高大衰老的身影穿過地毯。那女人氣喘如牛,雷恩判斷是爬樓梯所致,她做了一個不高興的表情,搓一搓頸背,然後轉身走出去。

  然而這次——雷恩呢喃了幾句不成樣的禱辭,感謝大大小小各方神祇保佑阿布寇太太粗心大意——燈沒有被關掉。

  再下來事情幾乎是緊接著發生的。恰好四分鐘以後,也就是八點零九分,雷恩意識到房門對牆的一扇窗戶,原來毫無動靜的百葉窗拂動了一下,他不禁緊張起來,把身體彎得更低,屏氣凝神,把櫥門的縫隙開大一點點,兩眼緊盯著窗戶。

  原來全部放下的百葉窗突如其來地被拉起,他看見那個他所等候的人,匍匐在俯視花園貫穿整個二樓外牆的外窗臺上。那個人滯留在那裡幾秒鐘,然後很快地跳進房間。雷恩看見原先關著的那扇窗戶,現在已經打開來。人影迅即向房門的方向躍過去,脫出雷恩的視線,然而他很肯定訪客是去關門,因為那個人瞬間又折回來,而燈依舊亮著。人影接著向壁爐的方向過去,雷恩只能勉強看到一部分。那人稍稍彎下身一閃而逝,接著看到兩條往上一提的腿,然後就不見了蹤影。雷恩心臟狂跳不已地等著。

  幾秒鐘以後,人影重現,手上拿著雷恩留在磚後秘洞的白色液體試管和藥水滴管。

  那位訪客穿過房間跑向床頭桌。兩眼炯炯有光,手向那杯脫脂奶伸過去——藏身衣櫥的雷恩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短暫的躊躇——然後,彷佛下定了決心似的,那人拉開瓶塞,把整個試管裡的東西一古腦兒都倒進阿布寇太太送來的脫脂奶裡。

  其動作如此之快——那人一躍跳回窗邊,迅速張望一眼花園,翻過窗臺——窗戶和百葉窗全都又被拉下來。雷恩注意到,訪客讓百葉窗比原來稍微拉高一點——他在衣櫥裡歎了一口氣,伸展一下兩腿,面色凝重。

  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分鐘,雷恩看一下腕表,現在正好八點十二分。

  中場——平靜無事,百葉窗連動都沒動一下。雷恩又抹了抹額頭,汗珠沿著身體滴進衣服裡。

  八點十五分,直覺告訴雷恩,有人來了。兩個身影一時遮蔽了亮光穿過他的視線——露易莎·卡比安,就如她平時在屋內外各處走動一樣,步履緩慢而有自信,史密斯小姐尾隨于後。露易莎毫無遲疑地走向自己的床,坐下,交叉兩腿,然後機械式的,彷佛這是每晚的例行公事,手伸向床頭桌,抓住那杯脫脂奶。史密斯小姐似有似無地微微一笑,拍拍她的面頰,然後向右邊走去——到浴室去,雷恩知道,他記得房間的格局。

  讓雷恩凝神注意的不是露易莎,而是闖入者逃出去的那扇窗戶。正當露易莎把玻璃杯舉向後邊,雷恩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一張幽靈般的臉孔,緊貼在百葉窗沒有遮到的窗玻璃上。那張臉緊張又蒼白,聚精會神到近乎駭人——

  而露易莎平靜如常,臉上無知可人的表情無絲毫變動,她把玻璃杯裡的脫脂奶一飲而盡,放下杯子,起身,開始寬衣。

  在這一刻,雷恩兩眼因緊迫盯人而發痛。他敢信誓旦旦地說,窗戶上那張臉,先是露出不可思議的訝異表情,而後緊接著一臉令人悚然的失望。然後那人像玩具似地一彈,消失了蹤影。

  趁著史密斯小姐還在浴室裡梳洗,雷恩躡手躡腳地踏出衣櫥,溜出房間。露易莎連頭都沒轉一下。

  §第七景 實驗室

  六月十九日,星期日,下午

  周日早上,哲瑞·雷恩先生覺得人比較舒爽——比前一天好太多了。雖然如此,德羅米歐仍向似乎是房子裡唯一關心雷恩的人——芭芭拉·黑特,稟報雷恩先生早上和下午一段時間,還要留在客房休息,能不能請黑特小姐囑咐大家不要打擾?

  黑特小姐應允,哲瑞·雷恩先生不會受到打擾。

  十一點鐘,杜賓醫生來訪,和「病人」閉門會面,十分鐘以後出來,報告「病人」大體已恢復健康,隨即告辭。

  午後不久,雷恩重複前一晚的神秘調查行動。就算真的生病,他的臉色應該也不至於這麼難看,他形容枯槁,昨晚一夜不眠。德羅米歐給他信號,他快步地溜上廊道。然而,這趟周日偵察之旅的目的地不是死者房間,反之,他迅速潛入實驗室。他早有策劃,一進門馬上躲進房門左邊的衣櫥,並且將櫥門預留一個視覺良好的空隙,他再度沉著靜候。

  表面上看來這個行動既瘋狂又微不足取。彎腰駝背地躲在一個又黑又悶的小空間,既難喘息,發酸的眼睛還得不斷監視縫隙——無休無止地等候,幾個小時過去了,什麼也沒發生,沒有人進來實驗室,也沒看到絲毫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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