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Y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六〇


  最後這一句評語,與小說無關而且語帶譏苦,原稿上曾用鉛筆重重地刪掉(雷恩全然忠實按照原件抄錄);但是仍然可以辨讀得出。小說大綱以剩下兩點注意事項結尾。

  (5)務必喬裝所有角色的外貌,使他們看起來像虛擬的人物。如果使用筆名,而且角色全用假名,一般大眾應當不會認出是我家人。或許背景改其它城市,例如芝加哥或舊金山。

  (6)主角偵探的性格如何?是醫生,因為涉及香草和化學物品?Y的朋友?不是一名平常偵探。運用演繹法——智能型偵探;也許具有福爾摩斯的長相,波羅的風采,E·Q·的演繹方法——使實驗室在調查中佔據顯著地位——借由實驗室瓶罐的編號擬出一條線索。應該不會太難(?)

  雷恩瘦削的臉孔緊繃著,疲乏地丟下約克·黑特毫無組織的偵探小說大綱,頭埋在兩手之間。於一片沉寂中冥思。

  就這樣過了十五分鐘,除了自己幾不可聞的鼻息,沒有一點其它聲響。

  最後他坐直身子,注視著書桌一角的日曆。他的唇微微蠕動。兩星期——

  他拿起一根鉛筆,以沉重、近乎絕望的筆劃,把六月十八日圈起來。

  §第三景 陳屍所

  六月十一日,星期六,上午十一時整

  一股力量在逼迫他。像他這樣慣於嚴密自省和犀利解析周遭世界的人,竟也被這股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糾纏得束手無策。他既無法將之完全分析,也無法說明了事。理性在此派不上用場,這像一支鉛筆壓在他的頸項。然而他又不能罷手不管。對這件事一定要追到水落石出——其結果會有多痛苦,只有他心知肚明。屆時又會如何——他內心頹喪不已,感覺胃部因哀痛與憂懼而痙攣起來。

  這天是星期六,太陽的熾焰照在河面上,他從林肯轎車下來,穿過人行道,沉重地踏上陳屍所老舊的石階。所為何來呢?為什麼不承認,他的本性太纖細敏感,不該涉足這種太不講道義良知的行業?在他舞臺生涯的高峰,他面臨過等量的羞辱和禮贊。他的頭銜從「世界一流的演員」到「身處新科技時代還在牙牙奉誦莎士比亞古董的過時老頭」,無所不有。這些他全一視同仁地接受,嘲諷或鼓掌,一概以尊嚴面對,畢竟,他是個明辨是非見識高遠的藝術家。無論那些出於新生藝術立場用心險惡的批評家說些什麼,他永恆不變的目標,他自認在完成一項有意義的使命的信念,都不會因之動搖。為什麼他不就這樣,在抵達完滿的事業最高峰的時候停下腳步?為什麼還來蹚這灘渾水?追凶緝惡是薩姆和布魯諾的事啊。什麼是惡?其實並沒有一種惡是純粹的,甚至魔鬼撒旦都曾經是一名天使。沒有真正的惡,有的只是無知或被扭曲的人,或者惡毒命運的犧牲者。

  他瘦削的腿不由自主地爬上陳屍所的階梯,不顧一切地迎向一個追究和求證的新使命,頑強地拒絕猶在腦海中的一片洶湧的掙扎。

  他在二樓上一間實驗室,視而不見地望著一排排整齊一致的玻璃和金屬器械,面無表情地唇讀殷格斯犀利的講課,觀望他雙手熟練的動作。

  等到下課,殷格斯扯掉橡皮手套,和雷恩熱誠地握手,「很高興見到你,雷恩先生,又發現了什麼嗅覺證據的小問題嗎?」

  哲瑞·雷恩先生靦腆地四望空無一人的實驗室。這個到處是蒸餾器、電極裝置、裝滿化學品玻璃瓶罐的科學世界!他這個外人,好事者,笨手笨腳的傢伙,他在這裡做什麼?他怎麼有辦法淨化全世界~他歎口氣說,「醫生,你能不能告訴我一種叫毒扁豆堿的毒藥資料?」

  「毒扁豆堿?沒問題!」毒物學專家笑容滿面,「這東西我們熟悉得很。它是一種白色無味、有毒的生物鹽——致命的毒藥,生物鹼科當中的爸爸級毒品。化學結構是C15H21N3O2——源自卡勒巴豆。」

  「卡勒巴豆?」雷恩呆滯地複誦。

  「毒扁豆堿的來源。卡勒巴豆是一種非洲豆科攀藤植物的種子,含劇毒,」殷格斯醫生解說道,「醫學上,它被用來治療某些特定的神經失調、肌肉僵直性痙攣、癲癡等等。毒扁豆堿是從這種豆子裡抽取出來的,老鼠,還有大約其它所有的動物,吃了都會致命。你要不要看個樣品?」

  「沒有必要,醫生,」雷恩從他口袋裡拿出一個包裹得十分緊密的東西,撕掉包裝和襯墊。那是他在煙囪秘洞裡找到,有白色液體的帶瓶塞試管。「這是毒扁豆堿嗎?」

  「嗯,」殷格斯沉吟著,把試管舉到亮處,「看起來是很像,等一下,雷恩先生,我做幾個測試。」

  他不發一言地專心工作,雷恩也不予打攪地旁觀。「確實是,」最後毒物學專家說,「無疑是毒扁豆堿,雷恩先生,毒力十足,你從哪里弄來的?」

  「從黑特公館,」雷恩語焉不詳地回答。他取出他的皮夾,翻翻找找,直到找到一張折迭的小紙片。「這,」他說,「是一份處方的副本,殷格斯醫生,能不能請你看一下?」

  毒物學專家接過處方,「嗯——秘魯香油——原來如此!你想知道什麼,雷恩先生?」

  「這處方合法嗎?」

  「哦!當然,複合性軟膏,用於治療皮膚疾——」

  「謝謝你,」雷恩倦怠地說,他連處方也懶得拿回來,「還有——你能不能替我做一件事,醫生?」

  「儘管說。」

  「以我的名義把這個試管送去警察總局,和黑特案的其它證物歸檔在一起。」

  「沒問題。」

  「這應該,」雷恩沉重地解釋,「存入官方記錄。這在這個案子裡具有生死攸關的重要性——謝謝你的熱心幫忙,醫生。」

  他握握殷格斯的手,轉向房門,毒物學專家以驚異的眼光送他緩緩離去。

  §第四景 薩姆巡官辦公室

  六月十六日,星期四,上午十時整

  事情看似註定有個休止。這個以陰謀暴力開端的案子,毫無理由而似有目的,明目張膽的罪行一個接一個橫掃瘋狂的黑特家族,而今天突然一片死寂,好像經過長期的動力累積,在無意間撞上不可動搖的屏障,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這是一個測試期。從雷恩訪問殷格斯醫生的實驗室以來,歷經六日風平浪靜。薩姆巡官一頭撞進了死胡同,昏頭轉向地團團轉,卻一無所獲。黑特公館看似恢復舊觀,也就是說,它的住民恢復他們往常與眾不同的生活方式,絲毫不受警方束縛,而事實上警方也無能為力。一整個星期,新聞界全是負面報導,如一家報紙說的,瘋狂的黑特家族,似乎毫髮未損地從「這場最新惡作劇」中脫身而出。「美國日漸增長的犯罪事件中,」一名新聞編輯語重心長地如此表示,「又一令人痛心疾首的例子。無論是守法的公民抑或不軌之徒,殺人不必償命似乎漸成風尚——而且還高枕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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