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Y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一三


  「除了米裡安原先的檢查。據我所知,只是表面上看一看而已,」布魯諾說,薩姆點頭同意,「還沒正式檢查,我們在等法醫,謝林是有名的慢郎中。」雷恩歎口氣。然後他堅定地再轉向房間,往下看。他的目光停留在鋪滿整個房間的綠色短毛地毯,從他所站的位置,可以看見一些白色粉末狀的足印,彼此間的距離頗寬,它們似乎起始于兩張單人床中間的區域,雖然從雷恩所站的地點看不見。足尖朝向通走廊的房門,而且在靠近老太太床腳一帶的綠地毯上,足印最為清晰,愈靠近房門就愈模糊。

  雷恩步入房間,循著足印的路線觀察。他在面對兩張床中央的空間前停下來,這樣他可以仔細檢查足印起點所在,現在他看清楚了,足印始終撒滿在兩床之間的綠地毯上一層厚厚的白粉末上;粉末來源之謎也很快就解開,靠近露易莎·卡比安床腳地上,有一個幾近全空的又大又圓的白滑石粉厚紙板盒——根據盒子上的說明,那是爽身粉,兩床之間的地毯上,無一處沒有滑石粉。

  雷恩刻意避免碰到足印和粉末,側身踅步兩床之間,以便對床頭桌和地板有個比較清晰的觀察。顯然滑石粉盒原來是擺在床桌的桌緣,因為桌上有白色粉末的殘痕,而且桌上一角有一個圓形的粉環,顯示粉盒在翻倒之前是陳放在該處。粉環後方數英吋的木桌面上有一個新的凹痕,彷佛是被硬物用力敲擊所致。

  「依我看,」雷恩評斷,「盒子原來沒有蓋緊,所以落地時蓋子掉下來。」他蹲下身從桌腳拾起一個粉盒蓋子,「你們當然早都已觀察過這一切了?」薩姆和布魯諾疲憊地點頭。

  白紙盒蓋頂部靠近邊緣的地方,有幾條細細的並行線,那些線條是紅色的。雷恩抬頭狐疑地看看兩人。

  「是血。」巡官說。

  血線所在的盒蓋部位垮下去,彷佛造成血線的物體曾用力重擊,以致連盒蓋的邊緣也被打扁了。雷恩點點頭。

  「毋庸置疑,兩位先生,」他說,「顯然粉盒受到重擊而從桌上掃了下來,桌面和盒蓋部有重擊的痕跡,落在靠近卡比安小姐床腳的地毯上,由於蓋子掉開,粉末撒得到處都是。」

  他把凹垮的盒蓋放回原來抬起的地點,兩眼搜視不停。有太多東西要看。

  他決定先檢查足印。在兩床之間粉末最厚的地方,有幾個大約各相距四英吋的鞋尖印,與死者床略呈平行地從床頭走到床尾,對著壁爐的方向而去。差不多在粉末的邊緣上,有兩個被厚厚的滑石粉印得清清楚楚的鞋尖印,鞋印從該點開始踅過死者的床走向房門,鞋跟和鞋尖明白可見,從足印間的距離看來,步伐愈拉愈長。

  「基本上證明,」雷恩低聲說:「留下腳印的這個人,一繞過床以後就開始拔腳快跑。」

  看來像跑步的足印,印在沒有撒到粉末的地毯上——是沾在跑者鞋底的粉末造成的。

  「就表面觀察,巡官,」雷恩抬起頭來表示,「我說你運氣不錯,這些是男人的腳印。」

  「我們可能運氣不錯,也可能並非如此,」薩姆咕噥道,「不知怎的,我不喜歡這些腳印的樣子。簡直太明白了!總之,我們已經從幾個比較清楚的腳印采了尺寸,是七號半,或八號,或八號半鞋,窄足,兩隻鞋的後跟都磨損了。我的手下此刻正在房子裡搜索相符的鞋子。」

  「終究,事情可能相當簡單,」雷恩評論道,他轉回兩床之間近床尾一帶,「那麼,我猜,卡比安小姐被發現時,是躺在靠近她床的床腳,在粉末區域的邊緣,幾乎就在那個人的腳印改變方向的那點?」

  「對,她自己也留下了一些腳印,你可以看得出來。」

  雷恩點頭。從撒了滑石粉的地方到露易莎·卡比安倒下的地點,有一些女人赤足的腳印,那些赤足的腳印始於聾啞女床邊床單掀開來的角落,沿著她的床沿直到床尾。

  「這點應該毫無疑問,我猜?」

  「一點疑問也沒有,」布魯諾回答:「他們已經證實是她的腳印,這部分很容易證明,顯然她爬下床以後沿著床緣走到床尾,然後在那裡發生了某件事使她昏厥。」

  哲瑞·雷恩先生的眉頭皺起來,似乎有什麼事騷擾了他,他小心翼翼地走向黑特太太的床頭,傾身細看那死了的女人。他花費一段時間觀察原先就注意到的,死者額頭上的奇特痕跡,那是數條深而細的垂直線,長短各異,彼此平行,而且向一邊微微傾斜——傾向床頭桌的方向。那些線條並未橫貫整個額頭,它們開始於眉與髮際之間,然後伸入又直又硬的白髮裡。

  血是從這些怪異的線條裡湧出來的。彷佛為求證實,雷恩的目光流向床頭桌底下的地毯,他點點頭。在那裡,半隱桌底,弦面前上,躺著一隻打壞的舊曼陀林琴。

  他蹲下來瞧個仔細——然後轉頭看他的兩位同伴,布魯諾檢察官酸酸地笑一下。「你發現了,」他說,「兇器。」

  「是,」雷恩用低沉的聲音回答:「原來是這個,你可以看到,鋼弦的下半有血。」其中一條弦已經斷了,所有的弦都生銹了,彷佛很久沒有人拉過,但是紅色的鮮血印倒是錯不了。

  雷恩拾起躺在粉末當中的曼陀林琴,一邊撿起一邊觀察。原來躺臥的粉末上,琴身的印記鮮明,他還從觀察中看出,樂器底部邊緣有個很新的凹損,看起來和桌面的凹痕相符。

  「怎麼樣,真是個了不起的兇器,雷恩先生?」薩姆巡官用惱怒的語調說:「用曼陀林琴殺人,我的天!」他搖著頭彷佛對犯罪的日新月異大為驚歎,「下次他們會用百合花。」

  「奇異,非常奇異,」雷恩面無表情地說:「所以這位無所不在的黑特太太,被人用曼陀林琴打在額頭上——這件凶案引人之處,先生們,倒不是武器的選擇,而是這件武器根本沒有足夠的致命力,我是說,從打擊痕跡的深度判斷,應該不至於致人於死,是的,的確非常奇異——這個節骨眼我們用得上謝林醫生。」

  他把曼陀林琴放回地毯上與原先一模一樣的地點,然後注意力又轉向床頭桌。他沒看到什麼礙眼物品:一盅水果(在比較靠近又聾又啞又瞎那位女士的床邊),一個時鐘,翻倒的爽身粉盒的餘跡,兩片沉重的書擋中間夾著一本舊《聖經》,一瓶凋萎的花朵。

  水果盅裡有一隻蘋果,一根香蕉,一串早產的葡萄,一隻橘子和三隻梨子。

  紐約郡的主任法醫,裡奧·謝林醫生,談不上是什麼性情中人。點綴他官職生涯的無數千奇百怪的屍首——自殺、謀殺案受害者、無名屍、實驗室的屍骸、毒癮犯,還有許許多多在不明狀況下斷氣、駭死,或暴死的——自然已使他變得相當鐵石心腸。他對「潔僻」這種字眼嗤之以鼻,他的膽量和他操弄手術刀的手指一樣堅韌,他的同事常常懷疑,在他甲殼般的官樣外表下,是否包藏著一顆溫柔的心,然而,從來沒有人加以證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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