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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第二景 露易莎的臥房

  六月五日,星期日,上午十時整

  從一開始,黑特案件就帶著一種悠緩的步調。這不是那種如火如荼連跟接踵的一連串犯罪,不是一系列叫人眼花繚亂的事件,更不是急鼓繁弦那種類型。它十分、十分地緩慢,幾乎是以一種懶散的速度踱著步,而且由於它的遲緩,更令人感覺有一種殘酷無情的意味,好似死神的遊行。

  就某方面來說,事件之所以演變遲緩應有其重要性,然而在當時,包括哲瑞·雷恩先生在內,沒有一個人察覺或甚至揣測到這一點。約克·黑特在十二月失蹤,二月時發現他的屍體,四月間有人企圖毒死那個又聾又啞又瞎的女人,然後,將近兩個月之後,在六月一個亮麗的星期日早晨——

  雷恩舒舒服服地隱居在他哈德遜河上的城堡,早已把黑特案和薩姆巡官來訪的事忘得一乾二淨;新聞界對下毒案的熱衷先是逐漸消退,到最後報上對整件事情根本隻字不提,雖然薩姆巡官做了最大的努力,仍找不出進一步的線索可稍加指點誰可能是下毒的人。熱潮平息,警方的調查也跟著平息。

  直到六月五日那一天。

  哲瑞·雷恩先生從電話得到通報時,正四肢橫陳躺在古堡的空城牆上做裸身日光浴,老奎西吃力地爬上角樓旋梯,鬼怪似的臉孔力竭發紫。

  「薩姆巡官……」他氣喘吁吁,「……來電話,雷恩先生!他……他……」

  雷恩警覺地坐起來,「什麼事,奎西?」

  「他說,」老人喘著大氣,「黑特家出事了!」

  雷恩棕色的身體前傾,彎著細腰。「終於來了,」他緩緩說:「什麼時候?是誰?巡官怎麼說?」

  奎西擦擦汗濕的額頭,「他沒說,他很激動,巡官真是的,他對我大叫大嚷,我這輩子從來沒被人家這樣……」

  「奎西!」雷恩站起來,「趕快說。」

  「是,雷恩先生。他說如果你要瞭解事況,馬上到黑特家去,他說,在北華盛頓廣場,他會替你保留現場一切物證,但是要快,他說!」

  雷恩已經奔下旋梯去了。

  兩小時以後,在雷恩稱之為德羅米歐——雷恩喜好用莎劇人物的名字來稱呼他的熟人——臉上老是掛著微笑的年輕司機操縱下,雷恩的黑色林肯大轎車在下第五大道的繁忙車陣中穿梭。當他們穿過第八街,雷恩可以看見華盛頓廣場那邊萬頭攢動,警察忙著維持秩序,拱橋下的高速公路為之阻塞。兩個摩托車騎警擋住德羅米歐的去路。「不准從這邊過!」其中一名警察嚷道:「轉回去,走另一條!」

  一個胖嘟嘟紅臉孔的警官跑上來,「雷恩先生的車嗎?薩姆巡官交代通行。好了,小夥子們,這是正式命令。」

  德羅米歐轉了一個彎駛上威弗利路。那裡警方已經圍起警戒線,整個廣場北段,從第五大道到馬克道格街,交通都被切斷。對街公園的人行道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記者和攝影人員像螞蟻一樣穿梭不息,到處都是警察和嚴陣以待的便衣人員。

  風暴的漩渦所在立刻一目了然,德羅米歐把轎車開到它面前停下。那是一棟三層樓,方方正正,鮮紅色的磚造建築,一座顯然十分古老的舊式房子——是廣場馬車時代的遺跡,大窗戶重簾深垂,屋頂上有帶飾刻的飛簷,一排高起的白石臺階,兩側各有一個鐵欄扶手,臺階銜接大門底部兩旁,站立著兩頭鏽斑斑的鐵鑄雌獅。臺階上站滿了警方人員,白色鑲板的大門敞開著,從人行道可以望見裡面一個小小的前廳。

  雷恩狀頗哀傷地走下轎車。他穿著一身涼爽的亞麻套裝,戴著一頂麥稈帽,白皮鞋,手上握著一根手杖。他舉頭望一眼大門,歎口氣,然後舉步登上石階,一名男子從前廳探出頭來。

  「雷恩先生嗎?這邊請,薩姆巡官正在等您。」

  巡官本人——一臉深紅陰暗的顏色——在屋內迎接雷恩。那是一個令人肅然的室內景觀:一條長而陰涼的走道,又寬又深,兩側是一面面緊閉的房門,走道正中央是一條通向二樓的老式核桃木樓梯。此外,與外面喧囂的街道恰成對比,屋內沉靜得像座墳墓,四周無人——至少就雷恩雙眼所能及,連個警察也沒有。

  「好了,」薩姆悲聲說:「這下發生了。」他似乎一時間找不出妥當的字眼,「這下發生了」彷佛是他僅能言傳的最終評論。

  「是露易莎·卡比安?」雷恩問。這個問題似乎多餘,既然兩個月前才有人企圖謀害她的性命,除了露易莎·卡比安,還可能是誰?

  薩姆巡官懊惱地回答:「不是。」

  雷恩驚愕得近乎滑稽。「不是露易莎·卡比安!」他驚呼:「那是誰——」

  「老太太,被謀殺了!」

  他們站在陰涼的走廊上面面相覷,在彼此的臉上都找不到慰藉的神色。「黑特太太,」雷恩已經重複念到第三次了,「太奇怪了,巡官,似乎有人企圖謀殺黑特全家,而非僅針對某個人。」

  薩姆急躁地走向樓梯,「你認為如此?」

  「我只是這樣想,」雷恩有點局促地說,「顯然你並不同意。」他們並肩邁上階梯。

  巡官步履沉重,彷佛深懷痛楚,「我不是不同意,我只是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想了。」

  「毒死的嗎?」

  「不是,至少看起來不像,你待會兒可以親自瞧瞧。」

  到了樓梯頂,他們停下腳步。雷恩眼神銳利起來,他們站在一條走道前,旁邊全是緊閉的房門,每一扇門的門口都站著一名警察。

  「這些是臥房,巡官?」

  薩姆悶應一聲,舉步彎過樓梯口旁的木頭欄杆。他忽然身子一緊,硬生生煞住腳步,雷恩則不留意地撞了上去。

  原來有一名在走廊西北角背靠房門站著的大塊頭警察,因為背後的門突然打開而「啊喲!」一聲往後退。

  巡官松了一口氣。「又是那兩個該死的小鬼,」他嚷嚷,「霍肯,看在老天分上。你不能把那兩個乳臭小子看緊在幼兒房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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