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X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七五


  雷恩毫不稍歇地繼續,「我認真的分析這每一種假設,第一種情形——看起來機會不大,因為這名共犯若擔心伍德出賣供出內情,或甚至以教唆罪名裁他為主犯,那對這名共犯而言,伍德活著遠比死對他有利。記住,在這個假設中,我們設定伍德是謀殺主凶,若伍德倒過頭來要招供或要誣陷,共犯只要簡單供出真相就行了,他的罪狀遠比伍德輕;而一旦他殺了伍德,他不僅當場也成為殺人兇手,而且連隆斯崔命案的嫌疑也順勢落到他頭上,無法再丟回已死的伍德身上,在面對官方的審訊時絕對百口莫辯。

  「第二個假設——一樣並不對勁。首先,伍德打算栽贓殺人罪名的無辜第三者,沒理由事先知道伍德的嫁禍計劃並已去信向警方告密,而能搶先一步動手殺人;其次,就算他不知為什麼事先察知,那他只消說明自己並未涉案,何必貿然殺人?

  「至於第三個假設,伍德被某個不明人物以不明理由殺害,這不能說完全不可能,但未免離譜了些,巧合得太令人不敢相信——這最令人不滿意。」

  「二位,現在事情變得很詭異了,」雷恩注視著爐火好一會兒,跟著,他閉上眼,「通過以上的分析,以及我遵從嚴謹邏輯的進一步偵探,我發現我不得不放棄這三個假設的基本前提——伍德並不是隆斯崔一案的主凶,因此,建立在錯誤前提上的三個假設就經不起考驗——非常非常不對勁。

  「因此路不通,我要自己改弦易轍,走另一道路,認真檢討第二組可能的假設——即伍德不是隆斯崔案的兇手,只是該案的共犯,他寫這封信是打算供出真正的殺人兇手。

  「這個想法使繼之而來的伍德之死顯得較合理。它說明了伍德完全知道誰是真凶,並打算告發,於是,兇手為了不讓自己的罪狀外泄,遂再次殺人。這個推斷的邏輯極其完美,看不出哪裡有缺陷。

  「然而,我卻沒有任何掙脫泥淖之感,事實上,我反倒更覺得越陷越深。因為,如果這個前提確鑿無誤,我一定得問自己:作為共犯協助謀殺隆斯崔的伍德,何以要主動和警方聯繫,供出自己的罪行?在他揭發兇手罪行的同時,自己涉案的部分也無法避免一起曝光,不管是從警方的追查而曝光,或是真凶被逮之後玉石俱焚地把伍德一起拉下海。

  「所以為什麼呢?為什麼呢?為什麼要如此不顧自身安危,選擇對自己有百害無一利的告密舉動呢?唯一的答案是——有意思但總有哪裡不對勁——伍德後悔了,對自己協助謀害隆斯崔的罪行害怕起來,他為了自保期望主動告密能獲得減罪的機會。

  「推論至此,往下的答案似乎便昭然若揭了,依照伍德在隆斯崔一案的必然涉嫌和他寄至警方的這封告密信綜合來看,最合理的解釋是,伍德同樣是被殺隆斯崔的主凶所殺,原因是,伍德密告,背叛了主凶。」

  雷恩歎口氣,把腳伸向壁爐的木架,「但不管事實真相究竟如何,接下來我的行動路線清楚擺在眼前,或正確地說,不可避免地擺在我眼前,我必須深入追查伍德的私生活及一切背景資料,以期能找出這位懷疑是謀殺共犯人物的真正身份——當然,也有可能此人即真凶。

  「這次的調查事後證明,成為我脫開泥淖的轉折點,雖然開頭時看似無用,但非常意外,忽然一個不一樣的、全新的視野在我眼前開展出來。當時,我極其驚異——我還是按部就班從頭細說吧。

  「巡官,你絕不可能忘記,我不可原諒地扮成你的模樣,前去威荷肯伍德所租的屋子,並不是想借你的身份和權力玩什麼權謀,而是我瞭解此行十分重要,而且我自己也完全不知道查哪些地方、查哪些事。因此我一定得先確定一件事,即我可用不著任何解釋放開手去查詢。我仔細看過整個房間和所有屋內的陳設以及物品,和伍德的身份百分之百吻合,包括雪茄、墨水、紙張以及銀行存摺等等。但這其實是伍德巧妙的偽裝。二位,他有意丟下存摺,犧牲了一筆對他而言絕不算小數目的金錢,只是為了讓這個他所創造出來的小人物樣子更加逼真!我找到銀行,錢還在,沒人提領,而且存款金額的增加方式和數字極符合他的身份,毫無可疑之處;我又查詢他居處附近的各個商店,希望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一些有關此人私底下不為人知的情況或曾經和什麼樣的人有過來往,但依然沒有收穫,一點點收穫也沒有;我再走訪了那一帶的藥房、醫生和牙醫,沒有結果,卻反而有意思極了,顯然這個人從未在這一帶看過病,我問自己這是怎麼回事,是否他在紐約市區這邊有固定看病的醫生——有一名藥劑師也曾指出這個可能性——在進一步查證之前,我暫時只能先把這個疑問擺著。

  「接著,我轉去電車公司拜訪人事經理,對自己要追查什麼仍一片空白,但很偶然的,我卻遇見一個奇特、不可思議卻極其引人入勝的細微之事。你們二位該記得那份驗屍報告吧,默霍克遊輪上的被害人,經確認為伍德的驗屍報告,裡頭曾提到,死者下腹部有一道開刀疤痕,是兩年前左右闌尾炎手術留下來的。然而,從公司執勤記錄和人事經理口中,我所親眼看到、所親耳聞到的卻是,在伍德遇害前整整五年時間,他從未請過假休過假,五年內全勤。」

  雷恩的聲音激昂起來,布魯諾和薩姆也不自覺越來越傾身向前,彷佛被老演員臉上一分分湧現的喜悅之色給吸了過去。「奉一切戲劇守護聖徒之名,這樣的矛盾如何可能?伍德既在死前兩年動過闌尾炎手術,卻又同時能在死前五年內毫無休假每日執勤?眾所周知,正常的闌尾炎手術至少也得住院十天——這是最少的了,一般總要請病假兩周到六周左右。

  「答案正如麥克白夫人的野心一般,毫無妥協的餘地——這個矛盾證明了默霍克船下所發現據說死者是伍德這個說法,大有疑問——那具留有兩年前闌尾炎手術疤痕的屍體——絕不是伍德本人,也就是說——由於這片全新處女地的發覺,我的眼前完全明亮起來——也就是說,伍德並未遇害,這只是一幕精心策劃的巧劇,讓所有人以為伍德這個人已一命嗚呼了;簡單一句話,伍德還活著!」

  在一段幾乎個人窒息的沉默之後,薩姆真心讚美地深深歎口氣,雷恩又展顏一笑,用沉穩的聲音繼續說下去,「於是,這第二樁謀殺案原已確認的一切全盤崩潰了,得從新想過。伍德仍活著這個鐵一般的事實,說明他親手所寫的那封告密信只是煙霧,是接下來安排伍德這個人死亡的一步妙棋而已,他從頭到尾無意跟警方真正碰面告發隆斯崔一案的兇手。而警方這邊,發現伍德答應說出兇手姓名的前夕突然遭害,只會順理成章認定,伍德被害是真兇殺人滅口,這麼一來,他就算被察覺有某種程度涉嫌,也從此搖身變為被不明真凶所害的無辜第三者了。那封告密信,加上那具精心安排身份錯覺的屍體,巧妙地誤導了警方,讓警方的追查方向遠離了真相,更遠離了伍德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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