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X的悲劇 | 上頁 下頁
四九


  「我想我也看過這部小說,」雷恩回答,坐在布魯克身旁的德威特也跟著點頭。「時間這個概念,正如多年來科學所告訴我們的,是相對的。我們就以夢做例子——往往我們醒來,覺得整個睡眠的期間都做著夢——然而,一些心理學者告訴我們,做夢的時間其實極其短暫,是發生在無意識的睡眠和醒來恢復意識交接的那一瞬間,短短的一瞬間。」

  「我也聽過這個說法。」亞罕說,他坐德威特和布魯克對面,臉向著兩人說話。

  「我真正想的是,」布魯克說——他又轉過頭看看德威特——「這種特殊心理現象的某種應用問題。約翰,我忍不住好奇——我相信其它人也和我一樣——今天,在宣判那一剎那,你腦子裡想到的究竟是什麼?」

  「也許,」雷恩體貼地攔阻,「也許德威特先生不想再談這個。」

  「正好相反,」這個矮小的證券商這會兒兩眼發亮,臉上表情鮮活無比,「那一刻所帶給我的,是有生以來最特別的一次經驗。我想,這個經驗正可充分支撐畢亞士的小說宗旨,也完全符合雷恩先生所說有關夢的理論。」

  「難道那一刻你腦中所浮起的,也是你這輩子所發生的所有事情?」亞罕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不不,不是那樣,我那一刻想到的事好奇怪,而且根本是件不相干也應該不會再想起的事——」德威特猛地往綠色的背墊一靠,急急地說,「是有關某個人身份的事情。大約九年前,我被紐約法庭選為一件謀殺罪審訊的陪審員,被告是一個頗粗獷的潦倒老頭,他被控在一間公寓裡刺殺一個女人,是以一級謀殺起訴的案子——地方檢察官證明,這毫無疑問是經過仔細策劃的一樁殺人案——因此,兇手也絕不可能是冤枉的。可是,在為時並不長的審訊過程,甚至後來到陪審室我們討論他是否有罪時,我腦子裡怎麼也揮不走一個感覺,就是在這之前我一定在哪裡見過這個被告,於是,和其它人沒兩樣,我努力想記起這個人到底是誰,但直到我疲累得宣告放棄為止,我始終記不起這個人是誰,我究竟是何時在哪裡見過他——」

  這時,汽笛一響,車身一頓,列車吭哧吭哧發動起來,德威特稍稍提高嗓門,「長話短說,我和其它陪審員一樣,按照警方所發現的證據,相信這個人的確犯了謀殺罪,也投了有罪一票,陪審團做了有罪的決議,這個人也就被判處極刑並依法處決,事情到此為止,我自然也就把這整件事拋到腦後了。」

  列車正式開動出站,德威特停下來,舔了舔嘴唇,在場的其它人都沒接腔。「我說奇怪的部分就在這裡,在這九年來,我從未再想到這個人或這件事,但今天,當陪審長起身要宣告我命運的那一瞬間——很不可思議的是,應該說就在法官詢問陪審團結果那句話尾音剛落,到陪審長第一個字才要出口這短短的一瞬間——忽然,毫無道理的,我腦子轟然一聲,一道靈光閃了進來,我不僅在那一刻奇怪地想起這個被判極刑的人的長相,更奇怪的是,我也同時記起來他是誰,以及我是在哪裡看過他了——你們想想看,整整隔了九年的時間,打從我腦袋裡根本不再想到這個人開始。」

  「那他是誰?」布魯克好奇地問。

  德威特笑了起來,「所以我才說事情很奇怪——那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當時我浪跡南美,偶爾來到個叫巴瑞納斯的小地方,在委內瑞拉查莫拉一帶。有天晚上,我正要回我寄居的小屋,經過一條暗暗的小巷子時,我聽到有激烈打鬥的聲音。當時我年輕氣盛,比起現在我敢說要有冒險精神多了。

  「我身上帶著一把左輪,於是我趕快從槍套拔出來就往巷子沖,發現有兩個衣衫襤褸的當地人,正攻擊一名白人,其中一個還手抓一把彎刀往那白人身上砍,於是我一扣扳機,子彈打偏了。但我看到,那兩名攔路賊嚇壞了,撒腿就跑,那個被攻擊的白人癱在地上,身上有好幾處刀傷。我走過去看他時,心想這人的傷勢一定很嚴重,但他卻自己撐著站起來,在褲子上抹抹流出的血,小聲地跟我道了聲謝,就一跛一跛走掉消失在黑暗中。在這期間,我只匆匆看了他的臉一眼。

  「這個人,我在二十年前救了他一命,也正是後來我把他送上電椅的那個人,造化捉弄人,是吧?」

  在一陣唏噓的沉默中,雷恩若有所思地說:「這段離奇的故事,值得收入民俗傳說裡。」

  列車仍疾馳著,只有車前燈短暫地割開黝暗的夜幕——這裡是威荷肯的荒郊野外。

  「但我自己認為這件事最特殊的一點在於,」德威特繼續說,「一個我怎麼想都解決不了的謎團,居然在我自己生死交關的一剎那豁然而解!記住,這個人的臉我只見過一次,而且是在那麼多年前——」「這是我所聽過最神奇的事情之一。」布魯克仍感慨萬千。

  「人類的心靈其實遠比我們所能理解的要神秘強大多了,尤其在面對死亡的那一刻,甚至會比德威特先生這樁親身經歷更神奇,」雷恩說,「八個星期前,我從報上看到一篇報導,是發生在維也納一樁謀殺案的細節描述。情形大概是這樣子的:有名男子被射殺在所住的旅店房間裡,維也納警方毫無困難立刻查明了死者的身份,這人是個黑社會小嘍囉,曾經被各方吸收為線人。

  「謀殺動機很明顯是報復,可能因為死者和警方掛鉤告密,引起兇手仇視而動手。報導上還說,死者寄居這間旅店已好幾個月了,很少出門,連用餐都在房內,好像在逃避追殺。屍體發現時,桌上還擺著吃罷未收的餐具。他在離餐桌七英尺處中槍,致命的一槍,但並未立刻喪命,這是依據現場所遺留的實況推斷的:屍體躺在離中槍六英尺遠的餐桌腳下,其間的地毯上灑著七英尺長的斑斑血跡。

  「現場有一個很特殊的狀況,餐桌上的糖罐子整個打翻了,白色細砂糖灑了一桌,而且有一把在死者手中緊緊握著,一整把砂糖。」

  「有趣。」德威特喃喃著。

  「這情形似乎很容易解釋,死者在離桌七英尺處中槍,努力爬向餐桌,再以不可思議的力量起身,抓了桌上一把砂糖,才力竭倒地死去。但是,為什麼?這把砂糖指涉的意義是什麼?死者這臨終前的拚死舉動究竟有什麼意義?至此,維也納警方顯然觸礁了。我總結這份報導,」雷恩對三個目瞪口呆的聽眾一笑,「對這些極其誘人的謎題有了答案,於是我寫了封信到維也納。幾星期之後,本地的警察局長回了我一封信,信上說,兇手在我的信寄到前已遭逮捕,但我的推斷正確地解開了死者和砂糖之謎——這個謎在兇手坦白後,維也納警方仍大惑不解。」

  「那您的推斷到底是什麼呢?」亞罕問,「光憑這把砂糖,我實在想不出任何可能的解釋。」

  「我也一片空白。」布魯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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