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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第六景 威荷肯:紐約

  九月十日,星期四,下午二時整

  薩姆在威荷肯下了船,環顧著四周,一位新澤西警員正在上下船的走道來回走動,負責看守空無一人的默霍克渡輪,見到薩姆,啪一聲立正行了個標準的敬禮,薩姆草率點頭回禮,經過候船室,步出了渡船口。

  他沿著渡船四旁邊的圓石子路,攀上一個相當陡的小山丘,這道路從碼頭一直往上延伸,坡頂緊貼河流的另一側,是刀削一樣的陡峭斷崖。薩姆艱難地一步步往上,幾輛汽車迎面駛過,都減低速度小心下坡,薩姆停步轉身,看著下方,整條哈德遜河壯闊地攤在眼前,後面則是櫛比鱗次的城市鳥瞰圖。沒多會兒,薩姆又舉步繼續他的行程。

  到達坡頂,薩姆瞧見一位交通警察,用他低沉的嗓音問明往波瓦德的路,然後,他穿越一條寬闊的馬路,再沿著一條靜寂而略嫌雜亂、兩旁樹木成蔭的街道往下走,到達一處熱鬧的十字路口,直交叉的大道正是他一路所尋找的波瓦德,薩姆於是折向北邊走。

  終於,他找到此行的目的地——2075號,一幢木頭老房子,擠在一間牛奶店和一家汽車零件行中間——油漆脫落,破舊不堪,在歲月悠長而緩慢的剝蝕下,已完全不成樣子了。門口起伏不平地、雜亂地擺著三張古老的躺椅,一條隨時可能解體的長凳子,門口的墊子上隱約可見歡迎光臨的字跡,一根門柱上有一行黃油漆字,哀傷地宣稱:專租男士出租房。

  薩姆看了看整道街,把上衣拉整齊,帽子戴緊,跨上嘎嘎作響的破臺階,按下一個寫著「管理人員」的電鈴,在擁擠如蜂巢的這幢房子深處,隱約可聽見電鈴聲,跟著是劈哩啪啦的拖鞋聲音。然後門從中間拉開個縫,露出個紅紅的鼻子來,「你幹嘛?」十分暴躁的女人聲音,隨即,變為知道惹禍的倒抽氣聲音,接著是吃吃傻笑的聲音,最後門嘩地整個拉開來,一個穿著寒酸家居服的啤酒桶形婦人出現——一個和她這幢房子完全相符的女人,「原來是警察局的先生!請進請進!薩姆巡官,抱歉……我不知道是……」她亢奮地嘮叨個不停,並試著擠出個微笑,但只是成功地露著兩排黃牙而已,她退到一旁,伺候著,顫抖著,打開門讓薩姆走進去。

  「哦,這陣子真是要命,」她嘴巴仍未停下來,「今天一整個早上,這裡滿滿一片寫新聞的人和帶大照相機的人!我們……」「夫人,有人在樓上嗎?」薩姆問。

  「當然有啦,巡官,那個人一直在樓上,煙灰彈得我一地毯,」女人刺耳的聲音,「今天早上我就被照過四次相——先生,你是不是想再看看那可憐傢伙的房間呢?」

  「帶我上樓。」薩姆粗著嗓子說。

  「遵命,先生,」女人又獻媚地微笑著,兩根粗指頭故作優雅地捏著肮髒的裙襬,一扭一扭地走上鋪薄地毯的樓梯,薩姆低咒著跟在後面,到二樓樓梯口,一個鬈獅狗般的男子擋在那兒。

  「誰啊!瑪菲太太。」鬈獅狗探員問,同時從昏暗的光線中露出個臉來。

  「沒事,心平氣和點,是我。」薩姆大聲回答。探員一下子放鬆下來,露著白森森的牙一笑,「一下子沒看出是您,巡官,真高興看到您,在這裡守著實在有些無聊。」

  「昨晚到現在有情況嗎?」

  「什麼也沒有。」

  探員領路穿過走廊到後面的一間房間,地頭蛇瑪菲太太仍一擺一擺跟在最後,薩姆在敞開的門前停了下來。

  房間很小,而且空蕩蕩的,褪色的天花板已有裂縫,牆壁被歲月印上點點污漬,地板上的地毯也磨穿了,家具也很舊了,水槽的鉛管還是早年的款式,唯一一扇窗戶上的印花布窗簾,原來的鮮豔色澤完全消失了——但房間有一股乾淨的氣息,顯然住這兒的人很費心收拾。屋內還有一張老式的鐵床,一個有抽屜的櫥櫃鶴立雞群地靠在牆邊,一張大理石面的小桌子,一張用鐵絲纏繞著還能用的椅子,以及一個衣櫃,這是全部家具。

  薩姆毫不遲疑地走進去,先站到衣櫃前,他拉開左右兩扇門,裡頭整整齊齊掛著三件舊男裝,底下則擺著兩雙鞋,其中一雙頗新,至於另一雙則大拇趾處已開了口。在衣櫃的上層,有一頂麥稈編的帽子,放在紙袋子裡,另有一頂帽帶印著幹汗漬的氊帽。薩姆一一翻了男裝的口袋,檢查了鞋帽,但似乎沒什麼有意思的發現,他濃眉一皺,彷佛對自己的搜尋成果極其失望,跟著,他關上了衣櫃的門。

  「你完全確定,」薩姆回頭問直挺挺立在門邊的那名探員,「從昨晚到現在,沒任何人碰過這裡任何東西?」

  鬈獅狗搖著手,「巡官,我執勤時,絕對是很認真很專心的,從您上次離開後到現在,這裡每一樣東西都沒動過。」

  靠衣櫃邊的地毯上,放著一個廉價的手提袋,把手壞了,只剩一邊晃蕩地粘著,薩姆打開來看,是空的。

  薩姆走到櫥櫃,拉開又濕又重的抽屜,裡頭有幾套乾淨的舊內衣褲,一迭洗了迭好的手帕,半打軟色調的條紋襯衫,幾條皺巴的領帶,還有卷成球狀的乾淨襪子。

  搜完櫥櫃,儘管屋外寒風凜冽,密閉的小房間卻悶熱得很,薩姆用條絲手帕小心地擦擦汗濕的臉。他叉著腳立在房間中央,環顧著四周,然後走到大理石桌前,桌上有一瓶墨水,一支幹掉的筆和一迭廉價的格子信紙,薩姆隔過這幾樣,拿起一個孟加拉國皇家牌的雪茄盒子,好奇地打開來看,盒裡只剩一支雪茄,他手指一碰,雪茄便整支碎掉了,薩姆放回雪茄盒,眉頭皺得更深,但他仍不放棄地再巡視房間。

  水槽上的一角有個架子,上頭擺了些東西,薩姆走過去把架上的東西全拿下來,包括一個壞掉不走的鬧鐘,還剩四分之一品脫的黑麥威士忌酒瓶——薩姆拔起瓶塞深深地聞了一下——還有玻璃杯、牙刷、一個鏽掉的金屬刮胡刀盒子,一小罐阿司匹林,一個銅質的舊煙灰缸——薩姆從煙灰缸裡取出一小截雪茄煙蒂,查看了一下埋在煙灰裡的雪茄標簽,是克雷姆牌的,薩姆思索著走回門邊。

  瑪菲太太那對帶著惡意的小眼睛,一刻也不放鬆地盯著薩姆的每一個舉動,這時,她捏著鼻音說話了,「我說巡官,您得包涵這房間這麼雜亂,這個房客說什麼也不讓我來幫他整理。」

  「哦,沒關係。」薩姆敷衍著,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停了下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女房東,「對了,瑪菲太太——有沒有女人來找過伍德呢?」

  瑪菲太太哼一聲,抬著她那長膿包的下巴,「巡官,如果您不是警察,我聽到這句話真會敲破您的腦袋瓜,我可以告訴您,當然沒有,這是高尚的住所,隨便哪個人都曉得,我一直叮囑我的房客,這裡最重要的一項規矩是,『嚴禁女客進入』,我說,沒有任何例外,在瑪菲太太的屋子裡,絕不容許那些丟人現眼的猴子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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