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西班牙披肩之謎 | 上頁 下頁
三七


  「非常少,他很討厭寫信,談生意時絕大部分時候都靠那邊那部電話,那部電話可直通他紐約的辦公室。」

  「但他會打字吧?」

  「馬馬虎虎,」羅莎接過艾勒里遞給她的一根煙,舒服地坐在皮長凳上,「幹嗎對我爸這麼有興趣呢,探長?」

  「他常使用這地方嗎?」墨萊一步一個腳印地問。

  「一天大概個把鐘頭吧。」她好奇地看著探長。

  「那你替令尊打過字嗎?」

  「我?」她笑了,「從來沒有,探長,我是我們家的雄蜂,什麼都不會做。」

  墨萊這下子沒轍了,他把方頭雪茄放在煙灰缸上,故作隨意地又問:「哦,這麼說你不會打字嘍?」

  「抱歉我這麼問,奎恩先生,這到底是幹什麼?你們發現了什麼新的線索,是嗎?這——」她忽然坐直起來,把蹺著的腳一放,湛藍的雙眼閃著不解的神采。

  艾勒里一攤手說:「這是墨萊探長想知道的,戈弗雷小姐,他有優先發問的權力。」

  「失陪一下。」墨萊探長忽然告歉一聲,急急地奔出圖書室。

  羅莎靠坐回去,抽著煙,在她茫然凝視著天花板時,艾勒里可清楚地看見她日曬的褐色頸部。他帶著幾分笑意研究她,這女孩實在是個天生的好演員,光看外表,似乎只是個冷靜、自製、很正常的年輕女孩罷了,然而,在她頸子底部有一根筋不自主地跳動著,仿佛有什麼呼之欲出。

  他拖著步子走到書桌後,坐上旋轉椅,這才完全確定自己真是累壞了,畢竟,好長一段路跋涉過來再加上沒頭沒腦的這一場。但他也只能自個兒歎口氣,取下夾鼻眼睛,仔仔細細擦拭起來,好讓自己手上有事忙著。羅莎斜著眼開始瞄他,頭也仍然昂著。

  「奎恩先生,你自己知道嗎?」她輕聲說,「不戴眼鏡時,你幾乎稱得上帥哥一級的?」

  「呃?哦,那當然,正因為如此我才戴這眼鏡,好避開那些意圖不軌的女生,可憐的約翰·馬可就是欠缺這樣的防禦工事。」大言不慚的這一刻,他仍擦著眼鏡。

  羅莎沉默了片刻,但再開口時聲音仍很開朗:「你知道,我聽過你的大名,我想大部分人都聽過,只是你不像我原先想像的那樣,我想像你應該長得嚇人一點。你抓到過非常多兇手,對吧?」

  「是有一些,沒辦法,這是祖傳的、流淌在血液裡的,我很清楚自己,每當有什麼犯罪案件一靠近,我體內便立刻起了某種化學變化,迅速到達燃點,無關弗洛伊德,只是數理性的、推演性的東西。怪的是,我高中時幾何學極差,因為我始終沒辦法真正搞懂那個,我喜歡的是思考關係複雜、微妙,且彼此相互衝突的兩個群體,特別是帶著暴力形式呈現出來。馬可的事件更具備這類的特質,因此,這人叫我著迷,」說著話,艾勒里雙手在書桌上同時忙碌起來。羅莎偷看了一眼,那是個半透明信封,裝著一堆破紙片,「舉例來說,他光著身子被殺這很狠毒的圖像,對我而言,便是全新的謀殺詭計,它召喚著我血液裡的某種物質,這我很確定。」

  羅莎的青筋劇烈地跳動著,艾勒里清楚地注意到了,但其實大可不必,因為她連肩膀都顫抖起來:「這——這實在太可怕了。」她壓著嗓子說道。

  「不,很有意思罷了。你知道,我們不能讓情緒影響到工作本身,得分割開來。」他只說到這裡便開始專注於手上的工作。她看到他從口袋中摸出個奇怪的小盒子,打開,裡頭是一個小巧的刷子和一小玻璃瓶灰色粉末,然後,他將那堆破紙片聚在一起,灑上粉末,再極輕柔又極熟練地用小刷子拂開粉末,口哨吹著悲哀的歌,又不厭其煩地把每張紙片翻過來,並重複剛剛的所有動作。這會兒,似乎有什麼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從小盒子裡又拿出個小巧的放大鏡,扭開書桌上的燈,仔細觀察起其中一枚紙片,但她看到他搖起頭來。

  「你幹什麼?」她突然問道。

  「沒什麼,只是找找看有沒有指紋。」他繼續吹著口哨,把小玻璃瓶和小刷子收進盒子裡,重新裝進口袋,並伸手拿起桌上的糨糊罐子,「令尊該不會介意我自己來吧,我相信。」他搜索抽屜,取出一整張空白的黃紙,然後把那堆破紙片拼圖般粘在黃紙上。

  「這是——」

  「反正,」他突然臉色一變,「我們得等墨萊探長,嗯?」說著,他放開手上的紙張,站起來,「現在,戈弗雷小姐,為了澄清我一個古怪的小小想法,請允許我握握你的手。」

  「握我的手?!」她坐直起來,兩眼圓睜。

  「是的,」艾勒里柔聲回答,緊挨著她也坐上皮長椅,執起她一隻僵直的手,放在自己雙掌之中,「對偵探的辦案——哦——苦差事而言,這樣的樂趣其實極不尋常,我看得很清楚,這是柔軟、陽光之色,且非常動人的手——好,這只叫華生醫生的手看過了,該換另一隻叫福爾摩斯的手,請放輕鬆些,沒關係的。」她驚愕得忘了抽回自己的手,他則俯著身,讓她把手攤在雙掌上,仔仔細細查看指尖的柔細皮膚,跟著,他把她的手翻過來,檢查她的指甲,並以自己的指尖輕拂著她指甲表面,「嗯,雖然不見得是最終結論,但這至少證明了我並未說謊。」

  她縮了一下,急急抽回自己的手,眼中滿是驚疑之色。

  「奎恩先生,你到底亂說些什麼?」

  艾勒里歎了口氣,點了根煙:「這麼快就翻臉啦,這又再一次證明,我們兩人生命中的美好時光總短暫得令人唏噓……好好,戈弗雷小姐,請別介意我剛剛小發了一番神經病,我只是想讓自已相信你的坦誠無隱罷了。」

  「你意思是說我是個騙子?」羅莎喘著氣。

  「請別這麼想,你知道,人的行為——通常——會在敏感的人身上留下可見的印記,貝爾醫生如此教導柯南·道爾,道爾則依據這個創造了福爾摩斯,這正是福爾摩斯舉世聞名演繹法的最主要根源。同理,打字會讓指尖的皮膚硬化,且女性打字員通常把指甲修短,然而你的指尖,請容我引述簡單的詩文來比喻,柔軟如同小鳥的胸脯。你的指甲也留得遠比一般的女性要長,當然,吹毛求疵地說,不見得這一切能證明什麼,只說明你並非經常打字罷了,但這卻給了我一個絕好機會,讓我能握你的手。」

  「別麻煩啦,」墨萊探長接著話走進了書房,極其善地向羅莎點點頭,「在我年輕還在受訓時,我們常這麼講,奎恩先生,這位年輕小姐沒問題。」

  「儘管良心總讓我們顯得軟弱,」艾勒里說,清楚感覺出自己臉頰罪惡感地熱了起來,「但我卻從小懷疑其價值,探長。」

  羅莎站了起來,臉色很強硬:「我有嫌疑,是嗎——在我出了這麼多事的情況下?」

  「我親愛的小姐,」墨萊露齒一笑,「每一樣事物,每一個人在證實清白之前,我們一概懷疑,但現在你清白了,那張字條不是你打的。」

  羅莎笑了起來,很絕望地笑:「你們說的到底是什麼?什麼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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