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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第五章

  四點半時,伊娃從睡椅上坐起來,伸展雙臂,打了個呵欠。她扔掉了手中的書,那本她從帶有鑲飾的桌子上精心挑選出來的書籍。她皺了皺鼻子,感覺鼻子有些遲鈍。或許那不夠公平。

  她確實不能把書上連續的兩個句子聯在一起。有那麼多的事情需要她考慮:婚禮,蜜月,房子,在哪兒生活,還有家具……

  如果卡倫不能很快地完成她正在做的事情,她想,她就會倒下去睡一覺。在六點鐘之前,仍然有很多的時間,在那時她將給正在大海中間的麥可盧打電話,儘管她幾乎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希望卡倫會出現,或者有別的事情出現。

  她們將一起給潘希亞號船打電話。或許她應該把決定結婚的消息作為一個驚喜,在星期三早上潘希亞輪船停泊時,帶給麥可盧博士?

  卡倫的臥房中的電話響起來了。

  伊娃在絲綢枕頭上沉思著,面帶微笑,並沒有聽到電話鈴。但是電話再一次響起來。電話鈴停了。電話鈴又響了。

  真好笑,伊娃想,眼睛注視著關著的門。電話放在卡倫的寫字臺上,寫字臺在凸出的窗口前面,從窗口可以俯瞰花園,這就是卡倫時常工作的地方。電話鈴又一次響了起來。

  卡倫能躺下來打個磕睡嗎?但那刺耳的電話鈴肯定會吵醒她。她是在那好笑的、神秘的、老舊的、屬￿她的頂樓裡嗎?但是……電話鈴又一次響起。

  也許卡倫是故意不理睬電話鈴,她可是個古怪的人——神經質的,易發脾氣的——或許是因為她惱怒電話鈴騷擾了她,而賭氣不去接電話。

  她有一條鐵的規則,就是在房間工作的時候,她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來打擾。因此這電話……當電話鈴又一次響起時,伊娃正輕鬆地躺在枕頭上。

  但是片刻之後,她卻很快地坐了起來。肯定是有什麼地方不對了!柯紐梅曾經說過卡倫「構思」——但是她正在寫什麼呢?柯紐梅帶了她的文具和信封!她並不是在寫她的新小說,她是在寫一封信。但是如果她正在寫信,那她為什麼不去接電話呢?

  電話最後一次響起,然後就無聲無息了。

  伊娃匆忙離開躺椅,像飛一樣穿過起居室,跑到臥房門前。卡倫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病了——柯紐梅曾這樣說過——當伊娃上一次看到她時,她看起來情況很糟——也許卡倫已經暈倒,或者犯了別的什麼疾病。一定是這樣的!

  她闖入卡倫的臥室,那門被她猛地撞開,碰到了牆上,又彈了回來,撞到了她身上。但伊娃瞪大了眼睛,心坪坪直跳,一片茫然。

  最初她認為房間是空的。日本式的滑稽的低矮的小床上沒有人,凸出的窗口前的寫字臺也沒有人使用。面對著她的,是被整齊地推進寫字臺下面的椅子。卡倫的寫字臺和椅子這樣擺放,是為了在她工作時,能夠從她肩膀上方的三扇窗戶中獲取光線。

  伊娃到了房間的另一邊,環顧四周,困惑不解。所有的東西都在原地——床那邊靠著牆的、美麗的日本式的屏風,水色的、懸掛在床邊、大而空的鳥籠子,出自卡倫推祟得五體投地的日本大畫家奧古瑞·索坦之手的字畫條幅,那些精緻的小擺設——除了卡倫之外的所有的東西都在原處。她在哪裡呢?半小時以前,她確確實實是在臥室裡的啊,伊娃好像聽到了她的聲音。除非她是在那間從來沒有人看到過的頂樓中……

  接著,伊娃發現兩隻很小的日本式的鞋子,頭向下懸掛在寫字臺後面的小臺階上,在那個地方,凸肚窗的窗臺高出於臥室的地面。而且卡倫的腳是在鞋子裡,腳上穿著白色的日本式的襪子,同時還能看到日本和服的碎片。伊娃感到她的心在收縮。可憐的卡倫!她差一點就要暈倒了。伊娃圍著桌子轉過去。卡倫臉朝下躺在檯子上,身體沿著臺階伸展,她的和服幾乎完整地覆蓋著她小巧的身軀……伊娃張大嘴巴要喊柯紐梅。

  但是她的嘴再次閉上,事情使她茫然,她渾身都要癱瘓了,只有眼睛還在眨個不停。

  檯子上有血。

  檯子上是血啊。伊娃不再眨眼,她震驚得心中一片空白,只有那片血!鮮血啊!

  卡倫的臉扭曲到伊娃這一邊,躺在那優雅的檯子上,雪白的喉嚨流出的血把附近的地板都染紅了。那麼多的血,好像是從那可怖的裂口中噴湧而出,紅嘴唇一樣的傷口就在卡倫的喉嚨前面……伊娃閉上了眼睛,像個小動物似地抽泣起來。

  當她放下手時,她那麻木的大腦已經部分地虛弱地運行起來。卡倫是如此平靜,她那精疲力盡的臉頰是如此蒼白,她的眼瞼是如此冷酷和有紋理——卡倫死了,卡倫死於脖頸上的刺傷。卡倫是……是被謀殺了。

  這個想法在她頭腦中打轉,就像電話鈴一樣,一遍遍地在她頭腦中響起。惟一不同的是,電話鈴會停止,而這想法卻不會停下來。伊娃的手向寫字臺摸索,她覺得必須要抓住什麼東西才行。

  她的手觸摸到一件冰冷的東西,她本能地猛推開它,並且看看是什麼東西。原來是一片金屬,長長的,一端尖細,另一端彎成弓形。幾乎沒有意識自己在做什麼,伊娃撿起了這片金屬。

  這是——這很古怪,她思維遲鈍地想著——這是半把剪刀。她甚至能看到剪刀片上的那個小洞,在刀片和把手之間的小洞,是用來穿螺絲把兩葉刀片聯在一起的,而螺絲掉落了。但這是一把很老式的剪刀,伊娃這一次幾乎要叫出來。那刀片,那鋒利的那惡的刀尖,這兇器,是這兇器殺害了卡倫!有人用半把剪刀殺害了卡倫,擦淨了刀片,並且扔下了它!她的手又一次肌肉抽搐,這件金屬品掉了下來,滑過寫字臺的邊緣,掉落在椅子右邊的、已經盛了一半廢物的小廢紙簍中。不知不覺地伊娃把她的手指放在了裙子上,但那種冰冷的、邪惡的感覺,仍然保留著。

  她沿著寫字臺蹣姍而行,在檯子周圍沿著卡倫的屍體挪動著膝蓋。卡倫,卡倫,她瘋狂想著:如此古怪、機靈的人,在多少年的禁閉之後有了極度的歡樂,而現在又可怕地死去。伊娃感到自己越來越虛弱,就把手放在檯子的地板上,使自己穩定一下。就是這時,她的手指觸摸到一些東西,像溫熱的果凍一樣的東西,她真的叫起來了——但實際上她能夠發出的只是幾乎聽不到的耳語一般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房間中響起來。

  這是卡倫的已經凝結的血,而這血沾滿了她的手。

  她用腳跳躍起來,盲目地向後退,心中一半是瘋狂,一半是噁心和恐懼。手絹,她必須擦拭……她在裙子的腰帶裡摸索著,極其小心地不讓那粘乎乎的紅色的東西有一點沾在自己的裙子或腰帶上。她找到了手絹,反復地擦拭,就好像她從來未能使自己變得乾淨一點一樣。擦拭手指使她的手絹上沾滿了粘乎乎的紅色的汙跡,並使她盲目地凝視著卡倫的發藍的臉。

  然後她的心停止跳動。這時有一個人在她的身後發出了毫無興味的、枯燥的、咯咯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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