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然後是第八天 | 上頁 下頁
四三


  周圍又是一陣響動和歎息。

  埃勒裡感到一陣眩暈。他急忙俯下身去,兩隻手撐在桌面上。這一切是多麼戲劇性,多麼繁複造作,又是多麼沒必要。他幹嗎非得提出那些要求——問詢的陷阱、至高會、證詞—而全部伎倆只為模擬出老師那天活動的時刻表?當他最終不得不問起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是您殺死了斯托裡凱麼,老師?——並且期盼著真實的回答的時候,老師沒有說謊。老師是不會說謊的。

  事實上那會兒埃勒裡朝老師轉過身去,在理性恢復控制之前就開了口。不管是什麼原因——

  非同尋常的地方、奇異的人們、他自己的贏弱、世外荒原上的堅韌——時至今日埃勒裡與剛剛駐足此地的他幾乎已經判若兩人了。一件案例僅僅依靠見證人對被告的證詞,這並不是文明社會而是宗教法庭的做法。這不是老師與客人之間的事務,是對手間的角逐,是對真理的追尋。可什麼是真理?如果你想聽我的衷告,那麼對蘇格拉底要加點小心,然而對真理就更要小心;如果在你看來我可調真實,那就贊同我吧;但如果不是這樣,盡你所能反對我吧;但要注意,依我的熱誠我既不會欺騙我自己也不會欺騙你,就像一隻飛走的蜜蜂,我會把蟄刺留在身後。這就是至高會和這裡的人們需要的衷告。真理或許會穿過信仰觸痛你的心;但是在這樣一場可怕的事件中,必須承認他們的心靈完好無損,但那只能來自對真實的見證。

  埃勒裡把目光從老師臉上移開,掃視著圍坐在長桌四周的人們。

  「斯托裡凱被證實在四點一刻進入這間會堂。他被證實在四點二十分遭到襲擊斃命。老師被證實在斯托裡凱從進入神聖會堂到死亡之間的時間段就在現場。這兩件事可以證明老師有機會犯下謀殺罪。但是這兩件事還不足以證明他的犯罪機會成立。還有另外一件事可以支持這個結論。」

  他從衣袋裡拿出一個透明信封,裡面裝著一枚金屬鈕扣,那是他從死去的斯托裡凱手中摳出來的。「這個扣子是死後的保管員手裡撰著的,」

  他說,「我現在把它交給大家傳看一下,以便人人都能看清楚。」接著他把扣子遞給監督人,那個人接過扣子立即把它遞給了繼承人,好像那扣子燙手。埃勒裡看著那枚鈕扣在眾人手裡飛快地傳遞了一圈,似乎給每個人都留下了燙傷。

  接著,鈕扣傳回埃勒裡手中。他說:「這顆攘在受害者手裡的扣子是個有意義的物證。扣子上還殘留著線頭,說明它是被斯托裡凱揪下來的,從那個釘著這種鈕扣的衣服上揪下來的,是在那場奪去他生命的搏鬥中揪下來的……是從搏鬥對方的衣服上揪下來的——還能是誰?」

  埃勒裡說到這裡,對自己不勝厭惡:「這個扣子把它的主人擺到了謀殺者的位置上,證明他在謀殺發生時就在現場。那麼在奎南,有誰的衣服上獨一無二地釘著這種鈕扣呢?又是誰,事實上為他的衣服重新縫上了一顆新的金屬鈕扣?」

  有人發出一種沉悶的聲響。

  「我請織工上前作證。」

  她緩慢地走上前來,下巴垂在胸前;她不肯就坐,堅持站立在凳子旁邊。埃勒裡重新把間題簡要地間了一遍。她說,是的,她是縫過一顆扣子,一穎新的金屬鈕扣,上面有個神聖的字母N;那是老師的袍子,就在五點鐘之前——也就是謀殺發生的二十分鐘之後。那個表示肯定的字眼「是的」幾乎是從她口中撕裂開來的。說完她轉過身,用老年婦女才有的步態走回原來的位置。

  埃勒裡感到雙腿打顫。他竭力讓自己站穩,然後轉向老師。

  「那麼,您承認麼,老師,這顆從死去的斯托裡凱手中發現的鈕扣是從您的衣服上面扯下來的?」

  老師平靜地回答:「是這樣。」

  埃勒裡環視四周,會場的氣氛已經被他弄的陰沉而壓抑。那些石雕的面相粉碎了,呈現出恍然大悟和痛苦不堪的神色。

  而且每張裸臉上的表情還不止這些,還有恐懼。他們有生以來就及其敬畏他們的老師。

  埃勒裡強迫自己重新把目光投向老師,他感覺到的震撼遠遠不止對面那個形象傳達給他的意味。那張被皺紋深深蝕刻的臉,那張涵義無窮但絕不是邪惡的臉,此刻平靜如水,而那種平靜只能來自最為純淨安寧的靈魂。

  埃勒裡對自己痛恨不已,把臉轉開了。

  「現在,」他停了一下,鎮止住身體的顫抖,「我們接著認證有罪判斷的第二個條件——手段。」

  得讓他們清楚討論的範圍。埃勒裡重新建構起命案發生之前的相關事件——老師的鑰匙在半夜被偷去,企圖用仿造的鑰匙進入禁室的跡象,以及——包括與謀殺有關的其他線索。他對細節做了詳盡的描述——斯托裡凱頭上的傷處,包括後腦和前額;斯托裡凱頭髮上沾有的那種烘焙過的粘土;屍體旁染上了血液的錘子;斯托裡凱衣袋裡仿造的鑰匙;禁室沒有鎖上的門;沒有準確放置在托架中心的陶罐;歪歪扭扭撮在聖書上方的銀幣;在聖書底下發現的紫色陶器碎片以及聖櫃角上的血跡。

  「我來歸結一下所有這些跡象說明了什麼吧,」埃勒裡說,「保管員偷偷仿造了一把禁室門上的鑰匙,以期能夠進人那個除了老師之外,他和所有其他人都不得進入的房間。他的目的只有一個——盜竊奎南的財寶。他到了神聖大會堂門前,沒有察覺磨坊工和水工看到了他。於是他沒有敲鐘也沒有得到允許就進入了聖堂。在大廳裡,他迅速走到禁室門口,用仿造的鑰匙打開了門鎖,然後就進去了,動手去拿聖櫃上的兩探銀幣。」

  此刻眾人一律焦急而好奇地朝他傾身引頸,像一叢朝著太陽的作物。

  「這時候有個人——我暫且把他叫作目擊者吧——某個目擊者注意到禁室的門開了而且有人在裡邊,於是他走近禁室,正看到斯托裡凱偷盜銀幣的行動;他憤怒之極,端起一隻陶罐,高高舉起來朝斯托裡凱的腦袋打過去——陶罐擊中了對方的後腦,所以目擊者是從斯托裡凱身後對他實施打擊的。陶罐碎裂了,碎片落的到處都是,其中有一片飛濺到聖櫃下面。斯托裡凱在一擊之下撲倒下去,而在這過程中他的後腦撞到了聖櫃的一角。」

  會場裡一片悠長低沉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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