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然後是第八天 | 上頁 下頁 | |
三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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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老師的,」他緩緩地說道,然後躊躇片刻又說,「大多數人的扣子都是骨制或木制的。 我們這些至高會的人,還有繼承人和監督人,用角質扣子。只有老師才用金屬扣子。」他指了指扣子上那個形狀古怪的符號,而恰在這一瞬間,埃勒裡也辨認出來了,那是個大寫的N,同樣是用跟一百年前、六千英里之外的那種「高等法院體」十分近似的「奎南體」寫的。 「這個N,」木鐵匠說,「代表五十。這是個神聖的數字,只有老師能用。」他又猶豫了一下,然後似乎有些膽怯地說道:「客人,你不該把這還給他嗎?」 而埃勒裡已經出去了。 她們正在織棚裡織毛毯,空氣中霧一般地飄著一股刺鼻的羊皮發黴的氣味。織工停下織機,調了調綜獷。她有著名女人的儀態,而且肯定,要是再叼上一支雪茄,那她就是艾米·洛威爾①,隨便到哪兒也不會有人懷疑的。 〔①艾米·洛威爾(Amy Lowell,1874—1925),美國女作家,意象派最主要的詩人。〕 她的聲音柔和而圓潤。是的,她做紡織的同時也做裁縫。是的,老師昨天下午到她這兒來過。他說他袍子上的一隻扣子丟了——他可不是要來告訴她這個的,她講著,臉上並掠過一絲苦笑——她一下子就看出來了。她當時當場就給他又縫上了一枚。她手頭兒從來都存著一些他那種金屬扣子。 「那會兒是什麼時間,織工?」埃勒裡問道。 在這樣一位光彩照人的人物面前,他感到有點自卑。 「時間?」她稍稍停頓了一下,「你問得多奇怪呀,客人。我很少注意到時間,織布,縫紉——你知道的,這些活兒不像煮牛奶。我心情輕快的時候,梭子是飛起來的,而我心裡覺得沉重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織機也沉重起來,活兒就幹得很慢。 「昨天,老師來的時候,我一點兒也沒意識到時間,因為那會兒我正在織一個新圖案——你看看嗎?」 她先用的羊毛都是跟沙漠一樣顏色的,而在這個襯底上面,她用黑毛線織了一隻鳥兒。埃勒裡瞧了瞧,心裡捉摸著,那微妙而令人費解的對現實對象的變形,不知是出於設計本身呢,還是由於自己疲倦不濟的眼力所致。但隨後,突然地,埃勒裡明白了:那織出來的,不是鳥兒本身,卻是它從天上投到沙地上的影子。這個幻象真令人驚奇。 「你在織這個?」他興奮地叫道。 「你喜歡它,」女人輕聲說道,「我很高興。是的,這是我自己的。我織這個,是給我的——給老師用的。」 從這個口誤,埃勒裡聽出來了,她是那老人的妻子們當中的一個。出於某種說不清楚的原因,他嗓子裡的衝動愈加強烈了,心也開始急跳起來。 「可是時間呢,」埃勒裡嘀咕著,「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時間嗎?」 「我當時沒想到時間,」那圓潤的聲音說,「不過老師問我來著,我就過去看了看。我有一塊表,一塊很老的金表,是我父親留給我的,那又是他父親留給他的。這表裡面寫了一些字,這兒沒有一個人能看得懂,連老師也一樣。寫的是:『第十七團。韋拉克魯斯,塞羅戈多,蒙特雷。一八四八。』」 埃勒裡閉上了眼睛。似乎有些太過分了,不管怎麼樣,這畢竟是那段不光彩的往昔①的回聲。「這上面說的,」他小心地斟酌著詞句,「是比建立這塊殖民地更早一代人的時候進行的一次遠征。成群的人們都去了墨西哥,那是南邊的一個國家。我猜想,你們家的什麼人——或許是你父親的祖父吧—肯定是其中一群人的負責人,這群人就叫第十七團。後來,他的這群人把這塊表送給他留作了紀念……上面其他的字,都是墨西哥的地名了。」 〔①應指的是美國與墨西哥之間自1846到1847年間的戰爭,以美國掠奪了墨西哥大片土地而告終。〕 織工點點頭:「終於知道了,我真高興,」她說道,眼睛閃著光。「他們一定很愛他,所以送了這麼珍貴的禮物給他。謝謝你告訴我。那麼現在來回答你的間題吧。老師問我時間,當時這表的時間是差十五分鐘到五點。」 「還有一個問題,織工。老師隨身拿著一個裝祈禱書的罐子了嗎?」 不。不,他沒有。她的面容又籠罩著悲傷了。沒過多久埃勒裡就明白了,對她悲傷的原由,他理解錯了。 他走在陰涼的小巷中,早上,能聞到春天鮮明的氣息。合歡樹開著花,白色的花朵清香宜人。隨處可見修剪過的玫瑰,都很矮小,而且他都認不出是什麼品種。這些品種,他想道,在這個耕作的世界上,太長時間得不到人們的寵愛,以至實際上都滅絕了。同樣道理,那可愛的過去還有別的許多東西,也是如此的命運。 埃勒裡一邊走著,一邊痛苦地思索著老師古怪的行為。一個想隱瞞某種事情的人,真地會在舊的祈禱書罐子剛剛打破之後,這麼快就大搖大擺地去找陶工要一隻替換的罐子嗎?或者去織工那裡給袍子縫一隻新扣子嗎? 還有時間的問題。奎南人不在乎時間,也不急於趕時間,儘管如此,老師也不可能脫離宇宙統一體吧,這一點,跟一個洛杉磯人或紐約人沒有什麼不同。老師從四點三十分去了陶工的作坊,到四點五十五分埃勒裡在會議廳裡的屍體上方發現了他,而當時人們都呆呆地站在外面,整個這段時間裡,這位老人在哪兒,他又做了些什麼? 四點三十分,他進了陶工的作坊,要了一隻新的祈禱書罐子,接著,顯然他立刻就把罐子拿回了聖室,放在了那只破罐子原來所在的木托上。這整個過程根本用不了五分鐘。而四點四十五分,他進了織工的棚子,縫上一枚新扣子,同樣,這件事情花的時間,可能超過五分鐘嗎? 在四點三十分和四點五十五分之間,占去了十分鐘——二十五分鐘當中的十分鐘。 還有十五分鐘沒被佔用。 老人用這些時間做什麼了? 埃勒裡一邊還在思忖著,一邊就走進了那兩位長者的小屋——這對夫妻在至高會裡代表著奎南的老人們。他想像不出他倆有多大年紀了,而只把他們想像成亞當和夏娃,而且他相信,假如他能檢查一下他們的話,一定會發現他們沒有肚臍眼兒①。 〔①按《聖經》所說,亞當和夏娃皆由上帝所造,而非人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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