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然後是第八天 | 上頁 下頁
三一


  奧托·施米特點點頭:「那天發生的事情確實挺怪的——那本書,還有其他所有的事情。我還記得呢,格林先生——是布林吧——?」

  「是奎因,」埃勒裡說,「咱們別扯遠了,奧托。你說有一件家具和一本書。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店主查了查那賬本:「那是一九三九年八月八日——是戰爭在歐洲爆發的那一年。那隱士進了門……他自己?是的,奎因先生,就是他一個人。去年之前我從沒見過那個年輕的。哦,那老人給了一塊銀幣,拿著他買的東西,本來準備要走了。那本書放在櫃檯上,他發現了,他就突然發生了真是很奇怪的變化。你注意過他那雙眼睛吧?總是那樣……炯炯放光的。是啊,那一次可好,那眼光就像『七月四日』①放的焰火似的,整個兒燃燒起來啦。他進入了一種著了魔的狀態,就像,渾身顫抖,嘴裡還嘟嘟嚷嚷,好像什麼病發作了似的,還有——哦,還祈禱,可能是吧,這一切都是同時發生的。

  〔①美國獨立紀念日。〕

  「他平靜下來之後,就問我買那本書要多少錢,多少塊銀元。」

  「那是一本什麼書?」埃勒裡問道,他沒能控制住嗓音不顯出急切。

  「哦,從歐洲給我寄來的一本什麼書,我有親戚在那邊兒。我倒是努力想讀來著,不過,我讀那本書覺得沒興趣,我就把它扔一邊兒了。後來我又看見它了,正要再讀讀試試呢,就在那時侯,那隱居者剛好進來了。」

  「那本書的書名是什麼?」

  「跟你說實話吧,奎因先生,我不記得了。總之,他說他要買那本書,我說不行——」

  「你說不行?為什麼呢,既然你又對它沒興趣?」

  「我不知道,」奧托·施米特說,「就是,好像不太好吧—我指的是,拿親戚送的禮物去賣這種事。可是他追著我非要買不可。我越說不行,他越說要買。老人當時真是太激動了——他說要拿出他所有的銀幣來買這本書。最後,我說他可以把這本書拿走了——作為我送他的禮物。他居然為我祝福了,你知道嗎?然後,他指著一個很舊的胡桃木瓷器櫥,我在裡面擺了一些小玩意兒什麼的,他說要買它。我賣給他了,要了他五塊銀元。」

  「他沒說為什麼要那本書嗎?」

  「沒有,他只是很仔細地把那書包好了,把東西都裝上大車,然後就走了。我猜想,一個人要不是腦子壓根兒就有毛病的話,也不會去當隱士了。那本書他根本就讀不懂,你知道嗎?後來我問過他,他自己承認的。可是,他還就非得要它不可。」

  顯然,關於那本書的疑問,在這店裡是找不到答案了。至於那些銀幣,也是一樣。那銀幣的數兒……為什麼這一點攪得他如此不得安寧?

  在這裡有智慈:凡有聰明的,可以算計獸的數目,因為這是人的數目,它的數目是六百六十六……真有意思,恰好在這時候,他竟然想起了約翰所寫的《啟示錄》①上的這一段。但是,當然,六百六十六這個數兒是太大了。他必須知道那個數兒——非知道不行。為此,他必須得回去數一數聖室裡的那些銀幣。

  〔①即《聖經·新約》中的《啟示錄》。〕

  那就趕緊吧!

  埃勒裡越是行近克魯希伯山,越是感到情緒低落。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沒去抽打那驢讓它飛蹄狂奔。沉重的沮喪籠罩著他:一種陰沉哀慘的優鬱。辛苦而讓人疲憊的騎驢旅行,一時的心境和不適,讓他頗感陰鬱地想起了在好萊塢使他突然因而中斷工作的那種身心狀況,於是他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地完全恢復了,甚至對是否真地恢復過都感到未可知了。

  仰頭望去,他驚訝地發現,儘管還不到日落時分,天空卻突然暗了下來。

  是一場暴風雨要來了嗎?也許是降低的氣壓讓他感到鬱悶吧。

  當他到了克魯希伯山頂的時候,天色幾乎全黑了,山谷沉入了幽暗的深淵。他什麼都看不清了,連耳朵也像是受了影響,山谷平日那些聲響都聽不見了。他騎著驢緩緩走下山的內坡,眼睛雖睜著,卻什麼也沒看,而當他抬起頭來看的時候,差不多已經走到神聖大會堂跟前,眼前的情景讓他目瞪口呆。

  會堂前面人頭攢動,肯定幾乎全山谷的人都聚在這兒了。

  一切都寂然無聲。

  恍若黃夜深更。

  昏黑的幽暗泛著綠色,而透過這不自然的光影,那盞油燈鬼氣彌漫的黃光又從聖堂那敞開的門口散溢出來,呈現出地獄般的景象。這群不知所措的奎南人,仿佛被某種令人震驚的強大力量和某種他們在其中徒然摸索卻無法理解的巨大恐怖所震懾,都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兒。

  埃勒裡的心先是突然脹大,既而又收緊,猶如被一隻大手攥住了。老師!那老人感覺到日漸臨近的,難道是他自己的死嗎?

  埃勒裡趕緊跨下驢背,從人群中跑過去,進了大堂。確實,老師在那兒——但沒死,只是看上去像死了,也是他這麼大年紀的一生當中頭一次像這樣。他的腳下躺著一個人。

  斯托裡凱。

  那保管員死了。但從本質上說,他並非由於心臟或大腦受到直接打擊而斃命,而是那曬得黑黑的前額受到了重創:骨頭破碎了,鮮血噴湧出來,因此頭上和臉上滿是濃稠而鮮紅的血跡,仿佛被潑了一桶顏料。頭、脖子和肩膀都浸泡在血泊中,還閃閃地發著光。

  埃勒裡還遲鈍地查找著死因呢,而致死的東西就在那兒,在這神聖大會堂的地板上,離保管員的屍休很近的地方,是一件工具,是他本來——不管怎麼樣——指望要找到的東西:一把很重的錘子,上面也濺有血跡。

  那麼,那場「大動盪性冬於降臨到奎南山谷了。再也用不著去揣測它將以何種形式恐怖地顯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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