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然後是第八天 | 上頁 下頁 | |
一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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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僕人……」夢意倍加濃重了。埃勒裡感覺自己像是正拼力想把頭腦從徹底被挫敗的狀態中拖出來。說到底,已經讓他進來了。究竟把他當成誰了呢?「埃爾羅伊·奎南」是誰呀?為了掩飾自己的混亂,埃勒裡重複道:「默不做聲地進來?」 那只老手——瘦骨嶙峋,青筋暴凸的手—— 打著手勢。「進入這聖堂的門只有一個,」他說,「就是咱們從那兒進來的那個。這個門從來不鎖,門上也沒有鎖。因為這間屋子是大會的心臟。」他的嗓音沒有拔高,倒因為信念的狂熱而變得更深沉了。 用現代人類學的語言來說,這座房子具有瑪那①的神力,因此它也是公社的禁忌。嚴格限定了僅有的例外:也就是至高會的成員和那位監督人。而且就連他們也得遵守某種儀式上的規矩。他們任何人想進來,都必須先敲響門外那個鐘。只有老師本人答應了,那位公職人員才可以進來。假如老師不在,或者他正在祈禱,或冥想,或研究間題,而沒有應答,那麼,敲鐘的人就得等在那裡,或另找時間再進來。 〔①瑪那(mana),集中於物體或人體上的某種超自然力。〕 「只有你的僕人——」(又來了!那僕人是一條狗嗎,他竟會做出這樣的事悄?比如像蓄奴這樣的事情?他是否感到了輕微的斥責呢?)「——你的僕人或繼承人才可以單獨待在這聖堂裡,」老人解釋著,「我們遵從我們神聖的制度,而作為這種遵從的一個外在象徵,我們也嚴格地遵守這個規定:當我不在的時候,任何人不得進入這座房子,只有繼承人除外。」 他想道:為什麼呢?卻因疲倦而沒有問出口。或許老人自己也說不出個理由來。這就是規定,是律法,其中所有儀式規則都是長期形成而且凝固不變的。 埃勒裡的目光遊移著,最後落到這長長的大廳盡裡頭那堵牆上,那兒有那扇關著的門,門上方懸著那盞煤油燈,門後是那位面龐似天使的年輕人稱做「sanquetum」的房間。 隨著埃勒裡目光所及,老師平和地說道:「還有那間sanquetum。是啊,那間禁室,繼承人和公社裡的人們通常這樣叫它……」 至於這間禁室,老人接著講道,有關它的規定就更嚴格了。全公社只有一個人,就是老師,可以進入這個房間,連繼承人也不能進去。門總是鎖著的,惟一一把鑰匙由老師掌管。(這便與抄寫室,也就是繼承人那間正式工作室,形成了對比:那抄寫室也可以鎖上,但不是必須得鎖,而開門的惟一一把鑰匙通常是繼承人拿著的。)「那麼,現在你明白了,」老師總結道,「我們的治理,是由這十五位當選人掌握的:十二人的至高會,監督人,繼承人,還有這位——其人民的領袖、引路人和醫治者——你的僕人、被稱做老師的人。」 霎時,埃勒裡的夢境裡,仿如太陽穿雲而出,照得四下通明晃亮,他驀地想到:這會兒聽到的可不是一段古老而被人遺忘的傳奇故事,卻是對一九四四年美利堅合眾國的土地上實際存在的一個公社的描述,而顯然,縣、州和聯邦的官員們,以及大約一億三千五百萬的美國人,對於它的存在都一無所知。 他在記憶中搜尋著類似的例子,卻只找到一個:那個阿帕拉契亞山頂上的小公社——其通往外界的惟一一條路被一次山崩所毀斷,於是從此被隔絕——被遺棄了差不多有一代人之久,直至後來恢復了交通。 但那是大自然的運動所造成的,而且,在各種複雜因素的促成之下,也僅僅只維持了很短一段時間。然而,沒有什麼大自然的運動可以解釋奎南,而以埃勒裡的所見所聞來判斷,奎南存在于此——人為選擇的與世隔絕——已經過了漫長的歲月。斯托裡凱,那位保管員,見到汽車而大驚失色;他顯然也從沒見過,甚至沒聽說過手錶。 有多久了?埃勒裡疑惑著。 然後,自然而然地,腦子裡的疑問變成了:有多久了,啊,上帝? 「這麼說這兒沒有人擁有財產嘍?」埃勒裡問道。他已經忘記了時間;這神聖大會堂的大廳裡,昏黃的燈光搖曳閃動著;從外面,時不時傳來某種聲音——母牛溫柔的啤叫,驢子雙音的嘶鳴—沒有任何的迫促和喧嚷。 「是的,」老師說,「一切歸公社所有。」 埃勒裡腦海深處一個遙遠的聲音說話了:可那是共產主義呀。但不是斯大林主義俄國那種共產主義,而是早期基督教的某種完全自覺自願的形式,那種……他努力回憶著那種社會形態的名稱,那是一種前基督教的社會組織,若干年前他在約瑟夫斯①的著作中曾經讀到過的,但他想不起來了。 〔①約瑟夫斯(Flavius Jpsephus,37/38——約100),猶太歷史學家,著有《猶太戰爭史》和《上古猶太史》。〕 其實,他想道,也無須時間上追溯到如此古遠,或空間上去那麼遙遠的地方尋覓。就在美洲大陸,這類實驗也有漫長的歷史:十八世紀賓夕法尼亞的埃弗拉塔公社——那「曠野中的女子」;俄亥俄中西部那個維持了四十五年的佐阿公社;那阿馬納殖民地——「真實靈感公社」——一八四三年在布法羅附近創立,至今其艾奧瓦州的七個聯合村莊仍繁榮興盛著;那些展頗派公社制社團,其緒餘經一個半世紀之後仍綿延不絕;還有那「盡善派」的奧奈達公社。這些社團組織有至少兩個共同特點:一是它們幾乎都以某種宗教信仰為基礎而建立,二是它們都奉行一切財產歸全體成員所有。 奎南顯然也是如此。它以宗教信仰為基礎,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儘管對其信仰的來源和性質,埃勒裡還弄不太清楚;而且一如老師所說:「一切歸公社所有。」個人不擁有任何東西,無論他們種植或製造了什麼產品,或做出了什麼服務,都要貢獻出來,為全體所擁有,並服務於全體的利益。反過來,每個奎南人,年輕的或年老的,強壯的或體弱的,都會得到他需要的那一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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