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另一方玩家 | 上頁 下頁
二四


  騙子、無賴、滑頭、拉皮條的、倒軍火的、敲詐勒索的、末流藝術家、殘廢者、窮文人、吸毒者、偷竊者、低能兒、行乞者、賣苦力者、瘋子以及形形色色的無正當職業者和生活無保障者。

  這些人沒完沒了地集會、遊行,永無休止。警官虔誠地自忖:上帝呀,讓這個可憐的婦人繼續做她的美夢吧。到了這把年紀,非讓她接受肮髒的現實未免太晚了。或許她們的設想不是沒有可能的——我的意思是,我該不是成了老古董了吧。

  這時一串半是夢囈、半是詠唱的話音鑽進他的耳朵,使他警覺起來。

  「……僅僅是要給他們那些最簡單最基本的東西,比如:被人稱做『先生』的權利。那才是埃米麗·約克小姐要用自己的金錢去辦到的事情。

  那也正是她苦著自己的原因。在那麼大的宅子裡只住兩個小房間,靠社會工作的那點收入吃飯,卻要把繼承來的全部遺產投放到貧民收容所來。

  也正是為了這個,她才——噢,竭盡全力——防護約克家的財產。」

  「對不起,」警官控制著自己的嗓音,像訓練有素的電視播音員那樣語氣平穩地說,「我沒有聽明白。防護約克家的財產,防什麼?」

  「呃……防止任何對它有威脅的事情發生。」

  她突然有點為難了,「我是說,那種有可能減少她那份遺產的事情……」警官幾乎可以看到孩子氣的薩利文小姐內心深處正用一雙小手忙不迭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我恐怕說得太多了。」

  「我不會濫用你的信任。」他趕忙熱切地安慰她。

  「謝謝。」她在他臉上搜索著某種東西,而且似乎找到了,「謝謝。」她重複了一遍,走到那副地圖前,用纖細的手指撫弄著邊框。警官連忙走上前去幫她把地圖翻過來放回原處。

  然後兩人一前一後地站在那裡,端詳著明黃色的社區地圖。薩利文小姐轉過身來靠在地圖上問道:「警官,您還有什麼想打聽的?」

  「哦,我可不是想窺探……」

  「現在還想否認!」薩利文小姐突然大笑起來,「您可是個警官呀。」她止住笑,歎了口氣,把笨重的身軀娜到書桌旁一張寬大的椅子前坐下,「請坐,奎因警官。我想,要論鬥心眼,你比我高明不了多少。」

  警官費力地笑了一下,坐了下來,感到又羞又惱,無地自容:「我佔用你的時間的確太多了。對不起。薩利文小姐,你到約克廣場去過嗎?」

  「噢,是的。經常去。」

  「只是到埃米麗·約克的家裡去嗎?」

  「哦,不光是那樣。我時不時地應邀過去吃飯,除了帕西沃·約克家,其他人的家我都去過。我跟埃米麗小姐經常在一起徹夜探討建福利村的計劃。」薩利文小姐突然說,「你該不會認為我們倆都是空想家吧,警官?」

  「哦,哪能呢。」他說——不是空想又是什麼?

  「哦,是呀。」她接著說,「是呀,也許我們是在空想。我記得埃米麗常常夢想把四座城堡建成一個一體化的福利社區。但是那不可能。她說,因為她的那份遺產遠遠不夠買下整個廣場上的宅子,讓其他人統統搬走。你看,剛才我們說的那個村子是給男人們住的。可是約克廣場上的那些樓房,我們可以用一處作為我們的辦公總部,其他三處都給女人住用——一個俱樂部,比如說,一個門診部、一個學校。那真太好了。」

  她心馳神往地說。

  「那麼,現在怎麼樣了?」警官硬著頭皮問下去,「我是說,現在埃米麗的遺產又會增加一百多萬了,對嗎?」她看著他,他只好說,「瞧,說著說著,又開始窺探機密了,對嗎?」

  她又大笑起來:「是的,上帝保佑你吧。可那不是很好的主意,警官,你說呢?」

  他想:「你可以拿自己的薰衣香袋打賭玩,說那不是個好主意。但是,肯定是什麼人非常不好的主意才把我弄到這兒來啦。」他發現自己開始疑惑,關於動機和手段的爭論到底有多麼古老。史前人類每逢大禍臨頭,在為自保性命而把兄弟投入巨獸的血盆大口的那一瞬間,他們粗大蠻憨的腦殼裡是否也曾掠過某種晦澀難辨的一念之差呢?

  在一架獨特的天平上,一隻稱盤上站著麥拉和帕西沃·約克——麥拉心智昏饋、苟延殘喘,帕西沃則令人厭惡、沒心沒肺;另一隻稱盤上擠滿了命運不濟、窮困潦倒的失業者——等著扶持和幫助,以便重獲新生(在警官看來,最重要的是把他們統統從社區中和法庭上清除出去)。在理查德·奎因警官——這個中央大道上的狩獵者的一生中,或許這是第一次,他的意識發生了小小的混亂,出現了少許的記憶斷裂、一點點茫然和一時的無措……這都怪那個可惡的老處女薩利文!

  警官悄然搖了搖頭,意識到對方正輕柔而有力地對他講話。「對不起,您說什麼?」

  「您有什麼不舒服嗎,警官?」她問道——她正在問他——帶著擔憂的神情,「哦,親愛的,我惹你生氣了吧?」

  「哪有的事,」警官殷勤地說著,呲牙笑了笑,「你氣不著我的。」

  「你剛才突然變得那麼嚇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