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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露西走了進來,呆滯的眼睛微微動了一下,看到了他們。她站在金屬網後面,用手抓住網眼,就像是動物園裡的猴子一樣,只是不那樣吵鬧。她安靜地站著,一動不動,好像他們倆是在看戲。她穿著監獄笨重的鞋子向他們走近了一點,手儘量地往前伸。

  「我很高興。你們真是太好了。」她因為痛苦而深陷的眼睛,看著安德麗亞有些膽怯的面孔,「你們兩個都太好了。」

  看著她是非常痛苦的。她好像是被甩幹機攪過一樣,原來豐滿的身體中的水分和活力都被擠壓了出來。她的臉色也不再是健康的橄欖色了,變成了藍灰色,土一樣的顏色。與其說是活著,更像是死人的顏色。

  安德麗亞想說些什麼,但又好像不知道怎麼說。

  「你好,」她強作微笑,「你好,露西·威爾遜。」

  「你怎麼樣?露西。你看上去還不錯。」艾勒里儘量使自己的聲音和平常一樣。

  「我很好,謝謝你。非常好。我……」她停了一下,臉上突然閃過一絲可怕的神情,「比爾沒來嗎?」

  「我想他很快就到。你上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昨天。」她沒有血色的手指緊緊抓著鐵網,鐵網後面她的臉像是一張沒有顏色的版畫,「昨天。他每天都來,可憐的比爾。他看上去很糟,艾勒里。你能幫幫他嗎?他其實不用這麼擔心。」很奇怪,她說的話好像都是在回想。這種想法已經存在她意識的邊緣,只是為了掩蓋她真實的思想才說出的。

  「你知道比爾是什麼樣的人。如果沒有煩惱,他不會不高興的。」

  「是的。」露西這時候像個小孩子,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比爾總是那個樣子。他是很堅強的,他總是讓我覺得……」她的音調一會兒升上去,一會兒降下去,一會兒又升起來,似乎是對她自己的生命力感到驚奇,「很好。」

  安德麗亞想說些什麼,但是又縮了回去。她戴著手套的手也抓著鐵網。露西和她挨得很近。

  「他們對你怎麼樣?」她匆匆地問。「我是說……」、露西慢慢地上下看了看她:「哦,還可以,謝謝你。我沒什麼可抱怨的。他們對我都很好。」

  「你……夠不夠……」安德麗亞的臉直發燒,「我不知道……我可以為你做些什麼,威爾遜夫人?我是說,有沒有什麼東西你需要的,也許我可以給你帶來?」

  露西好像很吃驚:「需要?」她的眉毛收縮了一下,好像是在考慮,「不,沒什麼,不需要。謝謝。」然後,她突然笑起來。這不是嘲笑、譏諷的笑或是天真的笑,而是高興的笑。

  「我只想要一件東西。不過恐怕你給不了我。」

  「是什麼?」安德麗亞懇求地說,「無論什麼……我真的想幫助你。你想要什麼,威爾遜夫人?」

  露西搖了搖頭,淡淡地一笑:「我的自由。」她臉上又閃過那種可怕的神情。

  「噢,」她說,「我恐怕……」

  「不知道比爾現在在哪兒。」露西的眼睛望著來訪者進來的門。安德麗亞閉上眼睛,嘴角抽搐著。

  過了一會兒,露西說:「我已經……已經收拾好我的牢房。比爾帶給我一些鮮花和畫之類的東西。我想這應該是違反規定的,不過他能想辦法應付過去。比爾對這種事還是很在行的。」她不安地看著他們,「真的,情況還不壞。而且時間不會太長,是不是?比爾說他肯定我能……我能出去,等我的上訴……」

  「保持這種精神,露西,」艾勒里說,「別灰心。」他透過鐵網拍拍她的手指,「記住,你有很多朋友會不停地為你想辦法——永遠,露西。記住這一點,好嗎?」

  「如果哪怕有一秒鐘,我把它忘了,」她小聲說,「我想我一定會瘋了。」

  「威爾遜夫人,」安德麗亞結結巴巴地說,「露西……」

  露西黑色的眼睛充滿了希望:「外面今天天氣怎麼樣?從裡面看還不錯。」

  在高高的牆上有一扇窗子,它粗粗的鐵欄杆使陽光像是從篩子裡照進來。那邊的一小塊天空很藍。

  「我想,」安德麗亞硬咽著說,「快要下雨了。其實不……」

  靠在遠處石牆的高大女人沒有表情地說:「時間到了。」

  那種可怕的神情又出現在露西的臉上,不過這次它沒有馬上消失。露西臉上的肌肉在顫抖,好像有人用手指戳她的傷口。她的眼睛也失去了光澤,流露出深藏的痛苦。

  「噢,時間過得這麼快。」她低聲說著,試圖微笑,但是馬上又咬住了嘴唇。最後淚水終於像衝破了水壩的洪水嘩嘩地流了下來。

  「露西……」艾勒里也說不下去了。

  她哭著說:「噢,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她的手指放開了隔在他們中間的鐵網。她轉過身去,朝著昏暗的走廊走去。

  艾勒里和安德麗亞一直聽著她的鞋拖在石頭地面的聲音,直到它消失。鐵網那邊只有她的香氣還留在惡臭的空氣中安德麗亞的下嘴唇已經被她咬出了血印。

  這時從身後傳來嘶啞的聲音:「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艾勒里像貓一樣敏捷地轉過身去。他看到了他所不願看到的景象。比爾·安傑爾右手緊緊抓著一把花束,上面的花已經掉落在地上。

  「比爾,」他連忙說。「我們是來……」

  「好啊,」比爾咆哮著,他的眼睛冷酷地瞪著安德麗亞,「你在這兒感覺怎麼樣?得意洋洋,是不是?」

  安德麗亞抓住艾勒里的手臂,他感覺她的手指緊緊地掐著他。

  「噢,」她無力地說。「我……」

  「我很奇怪你為什麼沒有因為羞恥而精神崩潰。真足厚顏無恥!」他的話像利劍一樣,「到這兒來!幸災樂禍?好吧,你已經見過她了。你覺得你今天晚上能睡得安穩嗎?」

  艾勒里的胳膊被安德麗亞掐得很痛。她瞪大了眼睛,看上去很奇怪。接著,她放開艾勒里,向前跑去。到了比爾跟前,她放慢了腳步。比爾閃到一旁,依然對她怒目而視。

  她低著頭跑了過去。

  「比爾,」艾勒里說。比爾沒有回答他。他看著地上的花,故意背過身去。

  安德麗亞跑到走廊的盡頭停下了,她倚著牆開始哭泣。

  「好啦,安德麗亞,」艾勒里說,「別哭了。」

  「送我回家,」她抽泣著說,「噢,快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艾勒里敲了門,裡面傳來比爾·安傑爾疲憊的聲音:「進來吧。」艾勒里打開門,發現比爾在床前彎著腰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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