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葬禮之後 | 上頁 下頁
一七


  他是一個跟他哥哥理查很象的高大男子。不過理查有的是力量,而提莫西則是虛弱,嘴形優柔寡斷,下巴相當後縮,眼睛缺乏深度感,前額顯現出暴躁的線條。

  他膝頭覆蓋著的一條毯子和左手邊一張桌子上瓶瓶罐罐的各種藥品強調出他的病狀。

  「我不可以太用力氣,」他說。「醫生禁止。一直叫我不要擔憂!擔憂!

  如果他家出了謀殺案他一定擔憂死了,我敢打賭!這對一個男人來說實在是受不了——先是理查去世——然後聽說他的葬禮和他的遺囑——真是好遺囑——而最最叫人受不了的是可憐的小柯娜被人用一把手斧砍死。手斧!哎呀!

  這個國家現在多的是歹徒——兇手——戰爭留下來的產物!到處遊蕩殺害毫無防禦能力的婦道人家。沒有人有魄力剷除這些敗類——採取強硬手段。這個國家會成什麼樣子?我倒真想知道,這個國家他媽的會成什麼樣子?」

  安惠所先生對這個話題很熟悉。這是個在過去二十年當中他的客戶遲早都問過的問題,而他有他一套例行的回答。他那些不表示確定意見的回答話語可以歸類為只是些安慰的聲音。

  「一切都是從那該死的工黨政府開始,」提莫西說。「把整個國家帶進地獄裡,而現在的政府也好不到那裡去。巧言令色,軟弱無能的社會主義者!

  看看我們的處境!找不到高尚的園丁,找不到僕人——可憐的摩迪不得不在廚房裡忙得一塌糊塗——(對了,親愛的,我想今晚軟凍布丁配主菜應該不錯——還有,先來道清湯吧?)我得保持體力——巴頓醫生說的——我想想看,我剛剛講到那裡?噢對了,柯娜,一大震驚,我可以告訴你,對一個男人來說,當他聽到他妹妹——他的親妹妹——竟然被人謀殺時!我足足心悸了二十分鐘!你得幫我處理一切,安惠所。我沒有辦法出席偵查庭或處理任何柯娜遺產的事情。我要忘掉這件事。對了,柯娜分到的那份理查的遺產怎麼樣了?歸我,我想?」

  摩迪喃喃地說著,好像是要把茶點收拾收拾,離開了房間。

  提莫西身子躺回椅背上說:「沒有女人家在場好多了。現在我們可以談談正事,不會受到任何無謂的干擾。」

  「柯娜分到的那份存在信託基金裡的錢,」安惠所先生說,「由你和你的侄女、甥兒甥女平分。」

  「可是你聽我說,」提莫西的臉頰泛起憤慨的紅暈。「我當然是她的最近親吧?唯一在世的哥哥。」

  安惠所先生相當小心地解釋理查·亞伯尼瑟遺囑的條款,溫和地提醒提莫西,他已經寄了一份副本給他。

  「你不會指望我瞭解那些莫名其妙的法律名詞吧?」提莫西一點也不感激地說。「你們這些律師!老實說,摩迪回來把要點告訴我時,我簡直無法相信,認為她一定聽錯了。女人家頭腦從來就不清晰。摩迪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可是女人畢竟不懂得理財。我甚至相信摩迪並不知道如果不是理查去世,我們可能得搬離這裡。這是事實!」

  「當然如果你向理查求助——」

  提莫西有如狗吠般地冷冷短笑幾聲。

  「那不是我的作風。我們父親留給我們每個人一份非常合理的錢財——也就是說,如果我們不想接管家傳事業的話。我不想。我看不上麵粉事業,安惠所!理查對我的態度不滿。好啦,扣掉稅金,貨幣貶值,接二連三的——要維持下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得不變賣很多財產換成現金,時下的最好變通方法。我曾經一度向理查暗示過這個地方有點難以繼續下去。他表示他的態度,認為我們換個小一點的地方就好過多了。摩迪會比較輕鬆,他說,省掉不少勞力——節省勞力,什麼話嘛!噢,不,我絕不會求理查幫忙。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安惠所,這項擔憂影響我的健康很大。一個像我一樣處在這種健康情況下的人不能擔憂。然後理查死了,我當然是感到心痛——他是我的哥哥——但是我不禁對未來的遠景松了一口氣。是的,如今是一帆風順了——而且是一大解脫。重新粉刷這幢房子——找一兩個好園丁——出個好價錢還是可以找到。把玫瑰花園完全重建起來。而且——我剛剛講到那裡——」

  「詳述你的未來計劃。」

  「是的,是的——可是我不應該拿這些來煩你。讓我感到受傷害的——嚴重受到傷害的——是理查的遺囑條款。」

  「真的嗎?」安惠所先生一臉詢問的表情。「它們不是——如你所期望的?」

  「不錯,我要這樣說!莫提墨死後,我料想理查自然會把一切留給我。」

  「啊——他有沒有——曾經對你表示過?」

  「他從沒這樣說過——沒有說得那麼明顯,理查是個沉默寡言的傢伙。

  不過他在這裡問過——莫提墨死後不久。想要通盤跟我談談家裡的事。我們談論過喬治——還有那些女孩和她們的丈夫。想要知道我的看法——我沒多少可以告訴他的。我是個病人,我沒有到處走動,而且摩迪和我又幾乎與世隔絕。如果你問我,我會說那兩個女孩的婚姻選擇都笨透了。嗯,我問你,安惠所,他跟我談這些,是不是當然地讓我認為他是在跟我磋商,把我看作是他去世後的一家之主,而且自然我會認為財產的控制權應該操在我的手裡。理查當然信得過我會善待年輕的一代。而且,好好照顧可憐的老柯娜。

  真是他媽的,安惠所,我姓亞伯尼瑟——最後一個姓亞伯尼瑟的。全部控制權應該操在我的手裡。」

  提莫西激動得踢掉毛毯,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一點也沒有病弱的樣子。

  他看起來,安惠所心想,是個十足健康的大男人,雖然是個有點衝動型的。

  老律師非常清楚,提莫西一直在暗自嫉妒他哥哥理查。他們兩個長得很像,提莫西不滿他哥哥的堅強個性和緊緊抓住實權。理查一死,提莫西便躍躍欲試的想在晚年繼承他掌握控制其他家人命運的大權。

  理查·亞伯尼瑟沒有賜給他那種權力。他是不是曾經想過給他然後又決定不給?

  花園裡傳來一陣突然的貓叫使得提莫西站離了他的座椅。他沖到窗前,拉起窗框,大叫「不要吵!」然後抓起一本大書丟向貓群。

  「死貓,」他低吼一聲,走回原位。「把花床都破壞了,我受不了那該死的鬼叫聲。」

  他坐下來,問:「要不要喝一杯,安惠所?」

  「不,這麼早。摩迪剛給我喝了杯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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