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沉默的證人 | 上頁 下頁


  「嘔,那太好了!晚安,親愛的。今晚您滿意嗎?我希望您沒有因為今天來人多而疲倦。我一定告訴埃倫,叫她明天把客廳好好通通空氣,把窗簾整一整——屋裡煙氣太大。我敢說,我覺得您太好了,竟讓他們在客廳裡吸煙!」

  「對目前的時代潮流,我只得也退讓幾步。」埃米莉·阿倫德爾小姐說,「明天見,明尼。」

  待明尼離開屋子後,埃米莉·阿倫德爾懷疑,是否剛才那些虛無縹緲的事對明尼也許有什麼好處。她的眼睛都瞪出來了,她看起來舉止不安,心情激動。

  埃米莉·阿倫德爾上床後還在想,伯勒櫥櫃太奇怪了。她獰笑了一下,想起很久以前的情景。父親死後,丟失的鑰匙找到了,櫥櫃竟讓人打開,空白蘭地酒瓶子也給碰倒了!象這樣一些小事情,肯定明尼·勞森不可能知道,伊莎貝爾和朱莉婭·特裡普也不知道,這事令人懷疑:剛才那虛無縹緲的事究竟有沒有道理……

  她躺在有四根大立柱的床上,一直不能入睡。現今,她發現比過去更難以入睡了。但她蔑視格蘭傑醫生要她吃安眠藥的建議。安眠藥是為意志脆弱的人準備的,有的人手指痛,牙有點痛,覺得不眠之夜乏味,不能忍受,只得服安眠藥片。

  她不能入睡時,就常常起來,靜靜地在紡織裡踱來踱去。有時拿起一本書讀讀,用手指摸摸裝飾品,重新整理一下花瓶中的花卉,或者坐下來寫一兩封信。在這午夜之際,她感到她所漫遊的房子裡同樣有生氣。夜間漫遊也是不錯的。似乎是鬼魂也同她並行,三個姐妹的鬼魂,即阿拉貝拉、馬蒂爾達和艾格尼斯,她兄弟托馬斯的鬼魂也來了。那個女人把他弄到手以前,他是個多好的年輕人!甚至查爾斯·萊沃頓·阿倫德爾將軍的鬼魂也在身邊,他曾是家中的暴君,他舉止迷人,但他常對女兒們咆哮,欺負她們。雖然如此,女兒們都為他感到驕傲,他經歷了印度兵變,並對世界有廣泛的瞭解。他的女兒們也曾躲躲閃閃地提過,父親真有三長兩短時,她們這個家可怎麼辦呢?

  她的思緒又轉向她侄女的未婚夫。阿倫德爾小姐一邊想著,一邊自言自語:「我認為他將來准不會酗酒!今天晚上他稱自己為男子漢,當卻喝大麥汁!喝大麥汁!我打開了爸爸留下的特製紅葡萄酒。」

  查爾斯痛飲了這葡萄酒。噢!要是查爾斯能受到信任就好了。要是人們不知道他幹的……就好了。

  她的思路中斷了……她又想到週末發生的事情……

  所有一切都似乎使她不平靜……

  她想把所有使她煩惱的事都倒出來。

  但沒有用。

  她雙肘支撐著,稍稍抬起身子,憑藉小蠟燭盤裡長夜亮著的燭光,看了看時間。

  淩晨一點鐘了,她從沒象現在這樣不想睡覺。

  她坐起來,穿上拖鞋和她那件暖和的睡衣。她想下樓去,查一查明天就要付款的這周帳目。

  猶如一個鬼影,她溜出了屋子,沿著走廊走著,這裡有一盞小電燈終夜亮著。

  她走到樓梯邊,伸出一隻手去扶摸樓梯的欄杆,然後,不知怎麼回事,她絆倒了,她想恢復平衡,又沒成功,頭朝下滾下了樓梯。

  她滾下樓梯的聲音和她發出的尖叫聲使在房子裡沉睡的人全都醒來,各屋的門都打開了,電燈都亮了起來。

  勞森小姐從她那緊靠樓梯邊的屋子裡跑了出來。

  她一邊小聲哭泣著,一邊砰砰地跑下樓梯。其他人也相繼而來——查爾斯穿著華麗的睡衣,還在打呵欠。特裡薩裹著黑綢睡衣。貝拉穿著海軍藍女晨衣,頭髮上插著梳子,使頭髮「卷成波浪」。

  埃米莉·阿倫德爾躺在那裡,癱瘓成一堆,被嚇得昏頭昏腦。她的肩部受傷了,她的腳脖子——她全身都疼得要命。她意識到人們站在旁邊看著她,傻明尼·勞森在哭泣,並毫無意義地打著手勢;特裡薩的黑眼睛閃耀著驚嚇的神情;貝拉站在那裡,張著嘴,似乎早有所料;查爾斯的聲音不知從哪裡傳來——聽起來話聲似乎很遠……

  「准是那個該死的狗的球弄的!它一定把球仍到這兒,老人踩著了球滑倒了。你們看見了嗎?球在這兒!」

  然後,她意識到一個有權威的人過來了,把其他人推到一邊,跪在她身旁。他用敏捷、精確的雙手輕輕撫摸著她。

  她感到全身放鬆了。現在一切都好了。

  塔尼奧斯醫生用堅定的語調安慰大家說:

  「問題不大。沒傷著骨頭……只是驚嚇合很厲害,皮膚有腫塊——當然,她給嚇了一下。但很幸運,摔得並不嚴重。」

  然後,他叫其他人向後退了退,輕輕地將她扶起,又把她攙扶到臥室。在那裡,他握著她的手腕,量了一會兒脈搏,然後,他點點頭,叫明尼(她還在哭,確實叫人心煩!)出去拿點白蘭地酒並燒點開水灌暖瓶。

  阿倫德爾小姐迷迷糊糊,全身顫抖,疼痛難忍,這時她特別感激雅各布·塔尼奧斯。著能幹的雙手使她感到輕鬆多了。他給你一種安慰感——一種信任感——也就是醫生應該給病人的東西。

  這裡有件事——一件她現在抓不著的事——一件隱隱約約使她不安的事——但現在她不願去想它。她要喝下給她的藥,然後象他們告訴的,很快入睡。

  但是,肯定有什麼東西不見了——也許是某個人。

  噢,好吧,她不願再想下去了……她感到肩部疼痛——她喝下了給她的藥。

  她聽到塔尼奧斯醫生說——以一種安慰的語調說——「現在她沒什麼關係了。」

  她閉上了眼睛。

  她醒後聽到了她熟悉的聲音——一種輕輕的低沉的狗叫聲。

  刹那間,她完全清醒了。

  鮑勃——討厭的鮑勃!它正在門外叫著——它的叫聲似乎在說:「主人,我整夜都在外面,我感到害羞。」這是一種壓低了嗓門的叫聲,但充滿希望似地叫個不停。

  阿倫德爾小姐豎起耳朵細聽。啊,對,沒錯。她聽見明尼走下樓去開門放小狗進來。她聽到開大門的響聲,幾句聽不清楚的低語——明尼的無用斥責——「哦,你這個討厭的小狗——你最討厭的小鮑勃……」她聽見廚房的門開了。鮑勃的床就在廚房裡的桌子下面。

  這時,埃米莉認識到,在她出事的時刻,她模模糊糊意識到不見了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了。就是鮑勃小狗!在那一片混亂的時刻——她倒下了,人們跑了過來——按正常規律,在廚房裡的鮑勃本應該配合大叫一場。所以,這就是使她心靈深處一直感到不安的事。可現在解釋清楚了——鮑勃昨晚被關在沒外,它毫不知恥地故意離開家在外邊玩了一夜。過去有時它夜裡也出去,行為欠佳——可是,事後它表現出歉意的樣子總是使人還感到滿意。

  所以,事情清楚了。但是,真的清楚了嗎?還有什麼事在使她煩惱,在腦際困擾著她?是她出的事故——是和她的事故相關的事情。

  啊,有人說——是查爾斯說的——鮑勃的球放在樓梯最上面,她踩到皮球,滑倒了……

  出事後,球還在那裡——查爾斯當時手裡舉著這個球……

  埃米莉·阿倫德爾感到頭痛。她的肩部也陣陣抽搐。身上腫起的部分使她很痛苦……

  雖然她處於肉體的痛苦之中,但她頭腦清楚,神志清醒。驚嚇不再使她糊塗了。她的記憶力徹底恢復了。

  她腦子裡過了一遍從昨天晚上六點起發生的每件事情……追憶起每一步……直到她走到樓梯頂端,摔下了樓梯……

  一陣毛骨悚然的恐懼穿透了她全身……

  肯定地說——肯定是她自己弄錯了嗎……在發生一件事後人們常愛胡思亂想。她盡力——認真嚴肅地——回想她腳下鮑勃玩的那個滑溜的皮球。

  但是她想不起這種事。

  要不就是……

  「全是神經質,」埃米莉·阿倫德爾說,「荒唐的想像。」

  但她那敏感的、機靈的、維多利亞式的心靈暫時也不能承認別人所說的。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人不是愚蠢的樂觀主義者。他們神態自若地相信最壞的事情。

  埃米莉·阿倫德爾相信最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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