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幽巷謀殺案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伯羅斯臉紅了,「哦,對,我不喜歡他。至少——在今天他的那套作派已經顯得荒唐可笑了。」

  「哪些作派?」波洛問。

  「封建觀念,如果你們願意這麼講的話。對祖先的崇拜和個人的傲慢自大。傑維斯爵士在很多方面都很有能力,而且他的生活富有樂趣。不過如果他不是總把自己包在厚厚的自我主義當中的話,他的生活會更有意思。」

  「他女兒也同意您的看法嗎?」

  伯羅斯的臉又紅了——這一次漲成深紫色。

  他說,「我可以想像謝弗尼克-戈爾小姐是非常現代的!自然,我不會和她一起對她父親評頭論足的。」

  「可是現代人大量地談論他們的父親!」波洛說,「現代精神整體上就是批評自己的父母!」

  伯羅斯聳聳肩。

  梅傑·裡德爾問:

  「那沒有其他——其他經濟上的焦慮嗎?傑維斯爵士從未提及他受過敲詐?」

  「敲詐?」伯羅斯一副吃驚的樣子,「噢,沒有。」

  「那您自己和他的關係很好嗎?」

  「當然很好。為什麼不呢?」

  「我只是問問,伯羅斯先生。」

  年輕人顯得很生氣,「我們的關係再好不過了。」

  「您知道傑維斯爵士曾寫信請波洛先生來這兒嗎?」

  「不知道。」

  「傑維斯爵士通常自己寫信嗎?」

  「不,他差不多總是口述給我。」

  「但他這次沒這麼做?」

  「沒有。」

  「為什麼會這樣,您是怎麼想的?」

  「我想不通。」

  「您想不出什麼原因使得他親自寫了這封特別的信?」

  「不,我想不出來。」

  「啊!」梅傑·裡德爾說,很快又加了一句,「很奇怪。您最後一次看見傑維斯爵士是什麼時候?」

  「在我換衣服進晚餐之前,我帶了幾封信讓他簽字。」

  「當時他的情緒如何?」

  「很正常,事實上應該說他正為什麼事而感到高興。」

  波洛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嗯?」他說,「這就是您的印象?他正為某件事而高興,然後,此後不久,他就自殺了,太離奇了!」

  戈弗雷·伯羅斯聳聳肩,「我只是告訴您我的印象而已。」

  「是,是,它們非常有價值。不管怎樣,您可能是最後見到活著的傑維斯爵士的人之一。」

  「斯內爾是最後見到他的人。」

  「見到他,是的,但是沒和他說話。」

  伯羅斯沒有回答。

  梅傑·裡德爾說:

  「您上樓換晚餐的衣服是什麼時間?」

  「大約七點過五分。」

  「傑維斯爵士在幹什麼?」

  「我離開時他還在書房裡。」

  「一般他換衣服用多長時間?」

  「他通常給自己留出三刻鐘的時間。」

  「那麼,如果晚餐在八點一刻,他很可能最遲七點半就上樓了?」

  「很可能。」

  「您自己很早就去換衣服了?」

  「是的。我想換了衣服就去圖書室查資料。」

  波洛沉思地點點頭,梅傑·裡德爾說:

  「好吧,我想目前就這些了,請您通知——那位小姐叫什麼來著?」

  嬌小的林加德小姐幾乎立刻輕快地走進房間。她戴著幾條項鍊,在她坐下時丁當作響,然後她就用探詢的目光來回打量著這兩個人。

  「所有這些——呃——非常令人悲痛,林加德小姐。」

  「的確很令人悲痛。」林加德小姐禮貌地答道。

  「您來這兒——是在什麼時候?」

  「大約兩個月以前,傑維斯爵士寫信給博物館的一位朋友——福瑟林蓋上校——然後福瑟林蓋上校推薦了我。我曾經做過一些歷史研究工作。」

  「您覺得傑維斯爵士難以相處嗎?」

  「噢,不很難,應當對他遷就一點,這是當然的。但之後我發現不得不遷就所有的男人。」

  此刻,帶著可能被林加德小姐遷就的一種不自在的感覺,梅傑·裡德爾說:

  「您在這兒的工作是幫助傑維斯爵士寫書?」

  「是的。」

  「都包括哪些工作?」

  這時,林加德小姐看上去非常通情達理,她回答時眼波閃亮,「是這樣,實際上,您知道,就是寫那本書!我查找所有的信息並做好筆記,然後組織材料。之後,我再整理修改傑維斯爵士寫的稿子。」

  「您必須做得非常熟練,小姐。」波洛說。

  「熟練加嚴格,兩者都需具備。」林加德小姐道。

  「傑維斯爵士不反感您的——哦——嚴格嗎?」

  「一點也不,當然我不會拿所有的細枝末節去煩他的。」

  「啊,是的,我明白了。」

  「非常簡單,實際上,」林加德小姐說,「傑維斯爵士極易相處,如果採取適當方式的話。」

  「現在,林加德小姐,我想知道您對這一悲劇事件有何明見?」

  林加德小姐搖搖頭。

  「我恐怕無能為力。你們知道,他自然不會完全信賴我,我差不多算個陌生人。而且我認為他太傲氣了,絕不會和任何人提到家中的麻煩。」

  「可您認為是家庭問題導致他結束生命的?」

  林加德小姐非常驚訝,「那當然了!難道還有其他的解釋?」

  「您敢肯定是家庭問題困擾著他?」

  「我知道他有極大的煩惱。」

  「噢,您知道?」

  「為什麼,當然了。」

  「告訴我,小姐,他與您談過此事?」

  「並不太詳細。」

  「他說些什麼?」

  「讓我想想。我覺得他可能不像我這麼說的……」

  「等等,對不起,那是在什麼時候?」

  「今天下午,我們通常從三點工作到五點。」

  「請繼續講吧。」

  「如我所言,傑維斯爵士似乎難以集中注意力——事實上,他說有幾樁麻煩事糾纏在他腦子裡,而且他說——讓我想想——似乎是這樣——(當然,我不敢肯定是他的原話),『太可怕了,林加德小姐,曾是這片土地上最驕傲的一個家族,竟然會被蒙上恥辱。』」

  「那您怎麼說的?」

  「哦,只說些寬慰他的話。我想我說的是每一代人都會出些低能者——那是對偉大的一種懲罰——但他們的失敗很少為後人所銘記。」

  「這番話達到了您所期望的寬慰效果了?」

  「多少有點。我們回到了羅傑·謝弗尼克-戈爾身上。我在一份當時的手稿中發現一條極有價值的材料。可傑維斯爵士又走神兒了。後來他說下午他不再想工作了,他說他受到了一次打擊。」

  「一次打擊?」

  「他就這麼說的。當然,我沒問任何問題,我只是說,『我很遺憾聽到這個,傑維斯爵士。』然後他讓我告訴斯內爾說波洛先生要來,並且要把晚餐推遲到八點十五分。派了汽車去接七點五十分的火車。」

  「通常他也讓您來安排這類事嗎?」

  「哦——不,——這應該是伯羅斯先生的事兒。我只管做我的文獻工作。我可不是他的秘書。」

  波洛問:

  「您認為傑維斯爵士是否出於某種特殊原因請您而不是伯羅斯先生來安排此事呢?」

  林加德小姐想了想,「嗯,他或許有……當時我沒想過。我以為只是方便起見。不過,現在我想起來他的確讓我別告訴其他人波洛先生要來。要給大家一個驚訝,他說。」

  「啊!他這麼說過,是嗎?非常奇怪,也非常有趣,那您告訴過別人嗎?」

  「當然沒有,波洛先生。我告訴了斯內爾晚餐的事,讓他派個司機接一位乘七點五十分列車到達的紳士。」

  「傑維斯爵士當時還講過什麼與此事有關的話嗎?」

  林加德小姐想了想,「不——我認為沒有了——他很激動——我記得離開他房間時,他說,『現在他來已經無濟於事了,太遲了。』」

  「那您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唔——不知道。」

  對這句含糊而猶豫不決的簡單否認,波洛皺皺眉頭,又重複了一句,「『太遲了』,他是這麼說的?『太遲了』?」

  梅傑·裡德爾說:

  「林加德小姐,您能告訴我們您對如此困擾傑維斯爵士的事情真相有何想法嗎?」

  林加德小姐慢慢地說道:

  「我有種看法,此事在某種程度上與雨果·特倫特有關。」

  「和雨果·特倫特有關?您為什麼要這樣認為?」

  「是的,這沒有任何確證。但昨天下午我們剛好涉及到雨果·德·謝弗尼克爵士(恐怕他在『玫瑰戰爭』中表現不佳),傑維斯爵士說,『我妹妹居然替她兒子選了雨果作為家族的姓名。它一直是我們家族中不盡人意的名字。她早該曉得,沒一個叫雨果的能幹出些名堂來。』」

  「您對我們講的很有啟發性,」波洛說,「是的,它向我提示了一種新的想法。」

  「傑維斯爵士沒有說得更清楚些嗎?」梅傑·裡德爾問。

  林加德小姐搖搖頭,「沒有,而且不會什麼都對我講。傑維斯爵士實際上只是在自言自語,而不是真的跟我說話。」

  「很對。」

  波洛說:

  「小姐,您一個陌生人,剛來這兒兩個月。如果您可以把對這個家族及其事務的印象直言相告的話,我認為會非常有價值。」

  林加德小姐摘下夾鼻眼鏡,眨著眼睛思索了一番,「好吧,起初,坦率講,剛到這兒時我以為走進了一家瘋人院。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總看見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而傑維斯爵士的行止則像——像一個君王——以非同一般的方式扮演他自己——嗯,我實在認為他們是我見過的最古怪的人。當然,謝弗尼克-戈爾小姐很正常,而且我也很快發現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實際上是個極為善良、仁慈的女人。沒人比她待我更好的了。傑維斯爵士——嗯,我真的認為他瘋了。他的極端自我作派——你們是這樣講的嗎?——每天都愈演愈烈。」

  「那麼其他人呢?」

  「伯羅斯先生為傑維斯爵士工作得很辛苦,我可以想像。我覺得他很高興我們的著書工作給了他一點喘息之機。伯裡上校總是魅力十足。他摯愛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並且與傑維斯爵士也相處得很好。特倫特先生、福布斯先生及卡德韋爾小姐才來沒幾天,所以我對他們還不太瞭解。」

  「非常感謝,小姐。那麼萊克上尉怎麼樣,那個經紀人?」

  「噢,他非常好,每個人都喜歡他。」

  「包括傑維斯爵士嗎?」

  「哦,是的,我曾聽他說過萊克是他用過的最好的經紀人。當然,萊克上尉和傑維斯爵士相處時也有他的難處——不過都處理得很好,這很不容易。」

  波洛沉思著點點頭。他自語道:「有件事——什麼事——在我腦子裡要問您——某個小問題……是什麼來著?」

  林加德小姐耐心地望著他,波洛苦惱地搖著頭,「哈,就在我嘴邊兒。」

  梅傑·裡德爾等了一兩分鐘,而波洛仍在困惑地皺著眉頭,於是他再次提出了這個問題:

  「您最後見到傑維斯爵士是什麼時間?」

  「喝午茶時,就在這間屋裡。」

  「當時他的態度怎樣?正常嗎?」

  「和平時一樣正常。」

  「午茶時的氣氛緊張嗎?」

  「不,我覺得每個人都很正常。」

  「午茶後傑維斯爵士去哪兒了?」

  「他帶伯羅斯先生去了書房,像平常一樣。」

  「那是您最後一次看到他?」

  「是的。我去了我工作的小起居室,根據我和傑維斯爵士複審過的筆記打印了一章書稿,直到七點鐘,我上樓休息,換上晚餐的衣服。」

  「我想,您的確聽到了槍聲?」

  「是的,我正在這間房裡,我聽到了像槍聲的聲音,就走進了大廳,特倫特先生在那兒,還有卡德韋爾小姐。特倫特先生問斯內爾晚餐是否準備了香檳酒,還因此開了很多玩笑。我恐怕從沒將此事當真。我覺得那肯定是一輛車逆火的聲音。」

  波洛說:

  「您聽到特倫特先生說『總有謀殺在發生』這句話了?」

  「我想他的確說了那麼一句——當然只是開開玩笑罷了。」

  「然後又發生了什麼?」

  「我們全到這兒來了。」

  「您還記得其他人來進晚餐的次序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