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神秘的奎恩先生 | 上頁 下頁 | |
三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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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海上來的男人 薩特思韋持先生覺得老了。這可能並不奇怪,因為在許多人看來他都上年紀了。粗枝大葉的年輕人們對他們的同伴說:「老薩特思韋特?哦!他肯定有一百歲了——或者至少八十歲左右了。」甚至最和藹的姑娘也寬容地說,「哦!薩特思韋特。是的,他很老了。他肯定有六十歲了。」這還不算非常糟,因為他六十九歲了。 然而,在他自己看來,他並不老。六十九是一個有趣的年齡——會有無數可能發生的事的年齡——一生中的經驗最終開始產生效果的年齡。但是感覺老了——那就不同了,一種厭煩、洩氣的心態:傾向於問自己令人沮喪的問題。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一個上了年紀的乾巴矮小的老頭,既沒有兒女也沒有任何凡人皆有的親友,只有一批珍貴的藝術收藏品,在當時看來令人奇怪地不能滿足需要。沒有人在意他是活是死…… 此刻他的思緒驟然停止了。他剛想的這些恐怖而無益。 他知道得很清楚,可能的情況是如果他有妻子,那麼可能她會恨他,或者他會恨她,孩子們可能會不斷地給他煩惱,讓他操心,這需要他的時間和感情,他會覺得很煩。 「還是要平安舒適。」薩特思韋特先生堅決地說——這才是重要的。 最後一點思緒提醒他想起了今天早上他收到的一封信。他從口袋中掏出那封信來,重讀了一遍,愉快地欣賞著信的內容。首先,這封信是一位公爵夫人寫給他的,薩特思韋特先生喜歡收到公爵夫人的來信。事實是,信一開頭就是要求他給慈善事業一大筆贊助,否則她根本不會寫這封信。 但其措辭非常和氣,所以薩特思韋特先生能夠搪塞過去第一個事實。 所以您拋棄了裡維埃拉,公爵夫人寫道。您的這座島嶼像什麼?便宜?今年,卡諾奇不道德地提高了價格,我不打算再去裡維埃拉了。如果您的答覆宜人,我可能會試試您的那座島,儘管我會討厭在船上呆五天。仍然有什麼地方您認為很舒適——就是這樣。您將會成為一個隻關心他人和他們的幸福的人。只有一件東西可以救你,薩特思韋特先生,那就是您對其他人的事情那狂熱的興趣…… 薩特思韋特先生折好信,他的面前栩栩如生地浮現出了公爵夫人的音容笑貌。她的吝嗇,令人意想不到的,讓人害怕的仁慈和藹,她刻薄的舌頭,不屈不撓的毅力。 毅力!每個人都需要毅力。他又拿出一封貼著德國郵票的信一是他很喜歡的年輕歌唱家寫的。那是一封充滿感激和深情的信。 「我該怎麼謝謝你呢,親愛的薩特思韋特先生?事情看起來太不可思議了,以致很難讓人想到幾天後我就要演唱伊索爾達這個角色了……」 很遺憾她的首次登臺將演伊索爾達。奧爾加是個迷人、勤奮的孩子,有著悅耳的嗓音,但沒有樂律。他自顧自地哼了起來。「不要發號施令,請設身處地想一想,我,伊索爾達,請求你。」不,這個孩子還沒理解——那種精神——那種不屈不撓的毅力——都表現在那最後一句「唉,伊索爾達」之中。 不管怎樣,他已經為某些人做了些事情。這個島嶼令他沮喪——為什麼,哦:為什麼他放著裡維埃拉不去,他對那兒是那麼熟悉,他在那兒也是眾所周知。在這兒沒有人對他感興趣。好像沒有人意識到這是薩特思韋特先生——公爵夫人們、伯爵夫人們,歌唱家們和作家們的朋友。這個島上沒有任何人有什麼社會影響或有什麼藝術造詣。大多數人們連續七年、十四年或是二十一年去過那兒,自負,而且順理成章地認為自己身份不一般。 薩特思韋特先生深深地歎了口氣,繼續從飯店朝下面蜿蜒的小港口走去。他走的這條路兩旁種滿了葉子花—— 一大片色彩豔麗的猩紅在迎風招展,這使他覺得比以往更蒼老,更陰鬱。 「我越來越老了,」他小聲道,「我變得蒼老而疲倦。」 當他經過了那片葉子花,朝那條盡頭就是藍色大海的白色街道走去時,他高興了起來。一條髒兮兮的狗蹲在路中央,打著哈欠,在陽光下伸著懶腰。非常舒服地伸展了一會兒四肢,又蹲下來開心地刨了一通。然後它站起來,抖了抖身子,向四周搜尋看有沒有什麼生活賜給它的好東西。 路旁有一個垃圾堆,它高興地過去嗅了嗅。果然,它的鼻子沒有騙它!如此濃烈的腐爛氣味甚至超過了它的預料: 它興趣愈來愈濃地嗅著,然後突然縱情地躺在地上,又極度興奮地在那個垃圾堆上打著滾。顯然這個上午是狗的天堂! 最後累了,它站起來,又溜達到了路中央。然後,沒有一點警告,一輛破舊的小汽車橫衝直撞地從拐角處奔馳而來,壓過它的全身,毫不理會地繼續走了。 那條狗站起來,站著凝視了薩特思韋特先生一分鐘,眼睛裡是茫然無聲的責備,然後倒下了。薩特思韋特先生走過去,彎下身子,那條狗死了。他繼續走他的路,感歎著生活的悲哀和殘酷。那條狗眼裡那奇怪的無聲的責備:「哦!世人,」它好像說。「哦!我信任的美好的世界。你為什麼如此對待我?」 薩特思韋特先生繼續朝前走,經過那些棕櫚樹,和零散座落的白房子;走過黑色的熔岩海岸;浪花拍岸,聲如雷鳴,在那兒,在很久以前,曾有一位有名的英國游泳者被海水沖走,淹死了;經過岩石砌的池子,孩子們和上了年紀的女士們正在水裡上下跳動,說是在沐浴;沿著那條陡峭的路蜿蜒上至懸崖的頂端。在懸崖的末端是所房子,大概被稱作拉巴斯。一所白色的房子,淡綠色的百葉宙緊閉著,一個雜亂美麗的花園,和一條兩側栽滿了柏木的人行道,通向懸崖盡頭的高原。在那兒你可以俯瞰下面湛藍的大海。 薩特思韋特先生來的就是這個地點。他非常喜歡拉巴斯的那個花園。他從來沒有進過那個別墅。那兒看上去總是沒人居住。曼紐爾,那個西班牙園丁,揮動著手臂和人道早安,殷勤地送給女士們一束鮮花,送男士們一枝鮮花別在鈕孔上。他黝黑的臉上笑容滿面。 有時候,薩特思韋特先生自己在腦子裡編造關於那所別墅主人的故事。他喜歡的猜測是:一個西班牙舞蹈家,曾因她的美貌聞名世界,隱居在此,為的是永遠不讓世人知道她不再美麗了。 他想像著她在薄暮時分從房子裡走出來,走過花園。有時他禁不住想問問曼紐爾事實上是怎麼回事,但他抵制住了這個誘惑。他更喜歡想像。 薩特思韋特先生和曼紐爾說了幾句話,彬彬有禮地接受了一枝桔色的玫瑰花苞,繼續朝前走在那條通向大海的柏木小徑上。坐在那兒感覺非常好——處在虛無的邊緣—下面是陡峭的險壁。這使他想起了特裡斯坦和伊索爾達,想起了第三幕開始的特裡斯坦和科溫諾——那孤獨的等待和伊索爾達從海裡奔過來,特裡斯坦死在她的懷中。 (不,小奧爾加永遠不會具有演伊索爾達的素質。康沃爾的伊索爾達,那個高貴的仇恨者和高貴的愛人……)他打了個寒顫。他覺得蒼老,沮喪,孤單……他從生活中得到了什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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